第三十九章 ·

連敗對面十局後, 李承度看得出,小郡主是很想生氣的,臉色青青白白紅紅變換了遍, 最終大約是覺得在聽泉先生的故居鬧脾氣不好,便不情不願地放下棋子, “好罷, 怪我小看你了,只顧著看棋子沒有認真對局, 有什麽要求盡管說, 只要我能辦到——”

她昂著首, 敗了也要拼命給自己找回顏面的模樣有點可愛,李承度含笑看了會兒,道:“我的要求是, 請郡主上榻入寢。”

“這算什麽要求?”扶姣不滿地睜大眼, 她雖然不樂意, 但自覺很守信用,並不喜歡這樣被人謙讓, “這個不算, 必須另想。”

可是李承度對她似乎也沒什麽要求可提, 於是沉吟道:“那先放著, 等來日想到了再說, 可行?”

勉勉強強可以罷。扶姣補充道:“一年之內,過期不候。”

說罷再也不提玩雪的事了,擡腳就往內室走去, 步伐間隱有幾分匆匆, 在李承度面前將門合上。

這兒只有兩間寢屋,一東一西, 李承度仍待在他的那間,扶姣自然只能睡在原先聽泉居士和李蒙將軍的內室。方才聽李承度安排時,她還眨眼說不大合適罷,實-際-神色比誰都要雀躍歡快,如今入內後,倒是格外小心。

如李承度所言,隔壁甘叔一家時而會來打掃,屋內不染纖塵,物件依舊保持夫婦二人生前擺放的模樣,依稀能看出聽泉先生居住的習性。

聽泉先生寫書,自然也愛看書,離榻不遠處就有一方大書櫃,應是方便她入睡前翻閱。除了書櫃,陳設就只剩臨窗的桌椅和衣櫥,扶姣擡眼掃去,噢,還有壁上的一幅畫。

她對這畫不感興趣,一眼帶過,因為聽泉在書中說過,自己不擅畫,也不曾學過,所以這約莫是李蒙將軍的手筆。

走走停停看看,將每處都細細看了遍、猜了遍,扶姣真正動手觸碰的卻沒幾個,她生怕有損故居,故在看到明顯是聽泉先生在萬裏寫下的書時,也沒有抽出翻看,而是保持距離看了好一會兒的書名,最後依依不舍上榻。

風雪依舊飄揚,隔著糊了厚厚一層紙的窗戶,也能隱約看見它舞動的模樣。扶姣想,幾年前,聽泉先生就是這般躺在這裏看書聽雪的罷,如今她也睡在這裏……大概就可以看作,她和聽泉先生同榻而眠了。

她不自覺露出略顯傻氣的笑,在枕上輕輕蹭了蹭,而後閉眼,任自己慢慢沉進夢鄉。

**

有聽泉先生名號的坐鎮,二人在萬裏的大半個月過得還算安生,扶姣也不曾鬧騰。

萬裏大都是世代居住此地的村民,與最近的村子相隔也有幾十裏,外人罕至,所以大都熱情好客。正如李承度一家初入此地時受到的歡迎,扶姣也享受了同等待遇,何況她生得如此漂亮,通身氣派,在當地百姓看來,就如同雪山神女般令人仰慕。

其中最積極的,當屬最初被她丟糖的一群小孩兒,天天扒在柵欄外眼巴巴地看著,不知是想和她一起玩兒,還是期待再次投喂。扶姣對此一律視而不見,李承度問起,就別過腦袋說小孩兒太幼稚了,隨後又輕聲嘟噥了什麽,李承度雖未聽清,但大概能猜出,應是這群小孩兒讓她這大半個月都吃不到糖,所以不高興呢。

但不管她冷淡或疏遠,都不改當地百姓的盛情。除夕用年夜飯前,李承度本為二人準備了三菜一湯,最後卻被他們添到了八菜一湯。扶姣面上猶豫,最終還是拾筷各嘗了不少,隨後吃得肚腹撐撐,不得不走了一圈又一圈。

慢走時,她想起和李承度做的約定,今夜就是他們在萬裏待的最後一夜了。

視線不自覺凝在墻壁的倒影,扶姣看向正在收拾行李的李承度,忽然問道:“如果戰火興起,這裏也會受影響嗎?”

原本的明月小郡主絕不會提出這種問題,但興許是住了段時間有些許依戀,她也開始生出關心了。

李承度一頓,說不會,萬裏遠離人煙,偏僻無比,既非戰略要地也非某地路徑,且基本可以自給自足,戰火不至燃到這裏。

萬裏萬裏,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出其中含義了,它身處世間,卻也遠離人間萬裏之外。

扶姣喔一聲,肉眼可見得放松了,轉而問:“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呀?”

“寅時一過就走。”

如他以往每次來的那樣,離開時,總是悄無聲息。

扶姣眨眼,說了個好字。

翌日一早,扶姣迷蒙間上車,被厚被包裹,一到座就蜷在上面繼續睡。李承度幫她放好手爐,回看一眼萬裏。

這座小村莊一如既往得安寧,宛如平靜的湖面,亦如旅途中偶遇的一棵樹,它遠離山林,卻沉默安然,供旅人在其下暫歇,又靜靜地看眾人遠去。

他收回視線,輕輕揚鞭。

…………

行出萬裏幾十裏,一路的積雪就變薄許多,近兩日連出暖陽,枯枝間倒懸的冰淩也在漸融,滲出刺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