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

萬裏寒光生積雪, 三邊曙色動危旌。這是李承度的母親聽泉居士在見到萬裏村前的立碑時,道出的第一句話,她因此選擇了此地, 作為夫婦二人頤養天年的居所。

在被扶侯救下後,他們未曾再回故地, 也不曾對李承度有所要求, 似乎不欲再參與洛陽的爭鬥。當然,依舊熱血澎湃的李蒙將軍, 其實是很想再回去盡忠的, 只是這次在毫無自立之力的皇帝和夫人之間, 他選擇了後者。

李蒙將軍的大半生都獻給了大鄞,最後幾年,終於單獨留給了夫人。

李承度身為人子, 代一家人在扶侯身邊報恩六年, 期間只要有空閑就會回來看望過雙親, 自然清楚他們在這裏過得如何。雖比洛陽清貧,卻足夠平淡愜意, 最後離世時, 也是一前一後地閉眼, 再無遺憾。

這座合墓是他應他們要求所立, 每年都會祭拜, 並托付了甘叔一家看護。

扶姣仍止不住震驚,話都不會說了,只剩雙眼拼命眨動, 似想確認是不是看錯了, 或在做夢,“……你是李蒙將軍之子?!”

李承度頷首, 將墓前新積攢的雪掃開,擦拭墓碑,再取出兩個小盞,傾上烈酒,撩起袍角下跪叩首。

他做得很平靜,甚至一句話沒說,扶姣也是和他相處這些時日,才能隱約感覺出他此刻的柔和與些許欣悅。

她終於明白那次他說的“大約就長我這樣”是什麽意思了,原來李蒙就是他的父親,自然相像。

往日無比大膽自信的小郡主憋了一肚子話都不敢再說,愣怔地看著合墓上的聽泉居士幾字,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也可以祭拜一下他們嗎?”

她景仰聽泉居士,李承度清楚這點,自然應下,“可以,母親知道應當會很高興。”

他再度出聲,這方的空氣才好似再度順暢流通,扶姣悄悄舒出一口氣。她想起什麽,忽然到一旁理了理衣襟發髻,然後回身鄭重無比地接過那一束香,對墓碑三跪九叩。每一叩都無比認真,砰砰砰的聲音讓李承度側目看去,看著小郡主額前迅速變紅,不由莞爾,但也沒阻止。

祭拜不過寥寥幾息之事,李承度不是多話之人,扶姣在那墓前也不敢大聲喘氣,在他從附近取出什麽準備離開後,就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扶姣再也沒提要李承度背的話,老老實實被他牽著,烏溜溜的眼時不時就要小心覷一下,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般,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李承度先把她送回自家小屋,再去甘叔那兒借了些菜肉等物,再回時發現她仍站在那兒巴巴地等自己,開口提醒,“每隔幾日甘叔都會來清掃,桌椅很幹凈。”

“喔”扶姣這麽應了聲,仍亦步亦趨地跟他,黏人的小尾巴看著乖巧,實則總讓李承度覺得轉身時會不小心撞著,便用眼神詢問。好半晌,扶姣猶豫問道:“這兒……是不是都是聽、你阿娘常坐的地方呀?”

“……”明白過來,李承度不由訝異,原來景仰一人會有如此力量,連無所畏懼的小郡主也會縮手縮腳,是怕有損聽泉居士生前住所嗎?他回憶片刻,道:“母親很少出寢屋,其他地方都可隨意走動。”

他指了指東側的內室,示意只有那裏是母親常待之地,扶姣唔了聲,背著手糾結了會兒,又探腦袋踮腳,認真端詳他的面容,問“那、你和你阿娘長得像不像?”

“不大像。”李承度如實回答,“我八成像父親,另外兩成……大約是像祖父。”

所以有時候母親看著他,都忍不住笑李家男兒一個比一個厲害,還道他日後有子,定和他十足十得像。

扶姣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地松氣,但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看見他做什麽都要眉頭跳一下,生怕他受傷般。

她也沒出廚房,自發端了小凳坐在不遠處,開始叭叭地問問題,譬如他們是何時到的萬裏,他又是為何去的長公主府,然後問聽泉居士平時喜歡做什麽、吃什麽,最後過得如何,有沒有留下什麽話之類。

先前的問題還算正常,後面幾乎就變成了對聽泉居士一人的追問。

李承度早料到有此一著,邊有條不紊地做飯,邊一一答她,聽得扶姣眉頭忽緊忽松,喜怒哀樂竟在短短時間內都呈現了一遍。

隨小屋煙囪慢慢吐出煙火,屋內熱意漸升,飯食也做好了。

尋常的三道小菜,經李承度的手一烹,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扶姣確實餓了,停止提問,乖乖上飯桌用飯,只是挑食的毛病仍改不了,對於她不喜歡吃芋根碰也不碰,筷子連那盤菜的邊緣都不曾擦過。

連日在山林中奔波,他們大都用的肉食,本就少吃果蔬,李承度略一思索,看向芋根,沉吟道:“這個……”

扶姣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