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明月郡主,這名字簡直是凝婉的陰影,在心頭盤旋多年不散。

早先她也是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婢女,說不上多受寵,但很有體面,府裏下人也敬著,甚少受委屈。只因那次在侯爺和長公主下棋時多進去添了回茶,小小的郡主就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瞧得她心慌,然後張口就說這不是好人,揮鞭甩來。

六歲大的孩子,凝婉都不知哪兒來這樣的敏銳,長公主絲毫沒看出的事竟叫她一語道破。雖不知是不是孩子的胡言亂語,她還是被亂了心神,直愣愣站在那兒忘了躲,結果被一鞭子甩到臉上,當場抽出了一條血痕。

她那時半晌沒反應過來,直到旁人一聲驚叫才意識到發生什麽,生生嚇暈了過去。聽說她昏過去後小郡主都不肯收手,一時鬧得府上人仰馬翻。

說起來是件荒唐事罷,尋常人家兒女要敢這樣胡鬧,早就狠狠罰了。可長公主寵女兒,連聲訓斥都沒有,只是口頭不輕不重說了幾句,回頭再遣大夫給她診了臉,就算事了。

凝婉起初還一心等長公主在別的地方補償她,沒成想等到的卻是越發疏遠,打聽之後才知道因小郡主不喜她,長公主便依著女兒,漸漸還把她降為了二等婢女。

她對這小郡主的恨和怕,很難說不是因此而起。如果不是六歲的孩子力道有限,那鞭子只怕就直接叫她破相,一輩子毀容了。

即便後來借機得了侯爺寵幸,她依然膽戰心驚,心想明月郡主六歲就蠻成了那樣,如今還不知是怎樣跋扈,被她逮住豈不是要直接丟命。

所以得知自己有孕後,她以自覺對不住殿下的由頭,不要名分,讓侯爺只給她一口吃的就好,甘願隱在暗處。侯爺得知後雖沒說什麽,但凝婉知道他很欣賞這份懂事,這些從她受到的精心照料中就能分辨。

可以說除了沒有實際的名分,其余的她什麽都沒缺過,侯爺這些年後院都沒進人,她就是暗地裏的夫人,地位獨一無二,這種尊榮直到她生下循念後就愈發壯大了。

人的野心和膽子是可以養出來的,循念是侯爺長子,更是現下唯一的兒子,將來大有可能繼承家業,作為他生母的凝婉,身份自然隨之水漲船高。

享受慣了一家獨大的肆意,哪還能容忍小心翼翼伺候人的窩囊。凝婉實在怕極了侯爺這女兒,更不想叫她冒出來妨礙他們母子。

她想,侯爺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有個如此驕縱任性、拖後腿的女兒,還不如叫郡主發揮最後一點作用,好成全侯爺舉事。抱著這樣的念頭,凝婉狠狠心和督軍一同要挾了郭峰,想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即便不成功也不會出賣她。

沒想到的是,郭峰不僅沒成事,還交待出了他們。幸而她漸漸得王爺信任,有了幫他收拾書房的權利,才能在王爺沒發現之前,先行看到了李承度讓王六帶回的信,內容讓凝婉看得膽戰心驚,顫著手把信給燒了,又去確認郭峰的家人還在手裏,讓督軍出面去威脅了他一番。

即使李承度口頭向王爺指認,但空口無憑,只要郭峰不承認,她也抵死做不知,有循念在,不信王爺能讓她按頭認罪。

這是凝婉本來的想法,這會子來,本也是想從侯爺身上吃些定心丸,可那幾句話一出,凝婉就知道,侯爺心底還是女兒重要些。

至少這會兒仍比她們母子倆強。

深吸一口氣,凝婉把胸口翻湧的郁躁平歇下去。

論耐心,她不比任何人差,都忍了七年,還差這麽一時半會兒麽。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會兒是久別重逢的父女情在侯爺那兒占了上風,可時日一長,只要郡主慢慢露出本性,情分總有消磨完的時候,到那時才是她們母子真正的翻身。眼下的關鍵還是要確定郭峰那兒有沒有留後患,早做準備,實在不行,這人就不能再留了。

循念那兒……既然侯爺做了吩咐,也只能先按他說的來。

…………

天幕間的黑布蓋下,盞盞燈籠被頂上柱,小徑也鋪了幾條燭光交織成的明路,這座原郡守府迎來久違的熱鬧。仆役站在門前接引,如果這會兒有朝廷老臣在場,幾乎都能認個大概,絕大部分是扶侯從洛陽帶來的心腹,和雍州的一些官員。

今夜這樣大張旗鼓地擺宴,明面上為女兒接風,實際上更是扶侯和這些心腹謀士的小聚。另一方面,他也多少想讓女兒扶姣領會自己的意圖。

如非必要,他是不想讓女兒和自己離心的。女兒和皇帝關系好,他一清二楚,所以以前從不在她面前流露任何野心,但如今局勢不同了,宣國公先動手,他再謀算,就是名正言順,就是清君側,性質不一樣。

扶候要面子,這麽多年都維持著愛妻的名聲,自然也不希望女兒因這點小事和自己鬧,傳出去還叫人說一直以來狼子野心,惦記大舅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