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江上風光美妙,並著初出遠門的新鮮感,讓扶姣老實待了三四日。在犀照上走走逛逛,累了就歪在榻上毫無形象地看書,最期待的還是每日的午飯,因為李承度的手藝出奇好,魚肉嫩極,湯汁鮮美,連船上大廚都咋舌稱贊。

這讓他在扶姣心中的優點又多了一大項,沒事就纏著他釣魚烹魚,在船上把魚兒煎炸煮蒸吃了個遍。

但悠閑沒多久,隨著航線往西行進,氣候愈發幹寒,扶姣仍當在洛陽附近,無人時就不顧忌地玩水,沐浴也磨磨蹭蹭,最後不出意料地染上風寒,病倒了。

李承度發現時她已是滿臉通紅,正蜷在被窩裏小聲哼唧,念叨著要吃酥皮奶糕,被冰涼的手指碰得哆嗦了下,又慢慢黏上來,說是好熱。

“郡主病了。”李承度探過她額頭後道,隨後輕輕掙脫,把她雙手放回褥中,回身去尋船工。

犀照上並沒有備什麽藥材,因這路途雖長,但每兩三日都有渡口停靠,有需要隨時可去采買。這會兒等渡口定然來不及,幸好船上有個赤腳大夫,聽李承度請求後幫忙看診一番,開了幾副藥,灌下去後高熱退了不少,但人還是迷糊的。

“阿娘……”病中的扶姣認不清人,開始依著夢裏的情形胡亂叫喊,寢衣領口微微敞開,鎖骨處隱有香汗,圓潤的肩頭掙出被褥,再往下可見胸口明顯的起伏,是能夠叫人呼吸微微一頓的畫面。

這種時候,才讓人意識到她是個已及笄的小娘子了。

李承度面不改色地幫她把被子往上拉,眼中毫無波瀾,然後沒過幾息不安分的人又鉆了出來,再被塞回去。

拉鋸戰持續了會兒,扶姣勉強睜眼,只瞧見面前一條影子在晃,便生氣道:“大膽,再亂動打你板子……”

可惜聲音有氣無力,沒什麽氣勢,打人都和撓癢癢般,被李承度輕而易舉握住了指尖,“等郡主病愈,怎樣罰屬下都行,請先蓋好被子。”

這實在不是哄人的模樣,即便神志不清醒的扶姣都感到了不滿,鼓著腮不知嘟噥什麽,細聽後才知是說他兇,還說他不唱曲兒安慰自己,約莫是把人當奶娘了,總之就是沒有安生的時候,最後竟癟嘴要哭起來。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逸出,李承度給她敷上冷巾,從旁看了會兒後,自懷中取出一支木笛。

摩挲片刻,放在了唇邊。

悠揚的笛聲響起,聲音躍過指尖直達耳梢,仿佛催眠般,輕而易舉就讓扶姣靜下來,漸漸的帶她入夢,須臾間那雙眼就合上了,一副沉眠模樣。

彼時江月正停在船舷,伴隨樂聲一點點移入艙房,映出在銀光下閃爍的一點粉塵,和青年垂眸吹笛的朗朗側顏。

…………

犀照上的最後幾日,扶姣一直都在與病榻纏綿,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大好,那件重要的事自然就無從說起,一直耽擱在那。

抵達張掖郡的當日是個大晴天,江風如絮,難得的柔軟。扶姣幾乎是被李承度扶下船的,僅露出的下半張臉消瘦許多,原是圓潤漂亮的鵝蛋臉,如今變小變尖,多了些弱柳扶風的味道。

她攬鏡自照時就很不滿意,直道兇起來也不嚇人了,等病好後得補一補。

不過,這時候她狀態還是很振奮的,眼中帶笑,在扶候備的馬車上一路好心情,半點作妖的行跡都沒有,興沖沖對李承度道:“雖然你照顧不力讓我病了這麽久,但看在你還算忠心的份上,我就不和阿父告狀啦,會給你美言的,叫他多多提拔你。”

“多謝郡主。”李承度從善如流地應聲。

入雍州地界後的他和船上有些區別,那些小小的隨意收斂了,又成了沉默無趣的下屬。

和父親重逢在即,扶姣根本沒心思注意這些,途中開了無數次車窗,座位都沒熱過。馬車緩緩停下後,瞧見扶侯身影,她雙眼噌得亮了起來,迫不及待飛奔出去,聲如黃鸝清脆,“阿父!爹爹,爹爹——”

乳燕投林般,將扶候撞了滿懷,好大的力氣,甚至讓他後退了一步。

扶候連噯幾聲,高興地哈哈大笑,幾乎要像扶姣幼時那樣把她抱起來轉幾個圈,毫不避忌在下屬面前展示對她的寵愛,儒雅的眉間寫滿溫情。

“郡主平安歸來,侯爺總算可以放心了。”出聲的男子有張端肅臉龐,瞧面容不過而立上下,眉宇間的老氣卻硬生生讓他長了十歲,平時應是難得展顏,不大做得慣笑,微微一彎唇也就收了,轉而視線投向李承度,欣慰道,“憫之一路辛苦,救出郡主當記大功一件。”

李承度適時走上,先喚扶侯,再對這男子喚督軍,“為侯爺效勞是屬下本分,不敢貪功,督軍在張掖郡與侯爺出謀劃策、夙興夜寐,才是真正的辛勞。”

官場上的話,他也是信手拈來,勁松般的人仿佛自然而然圓滑了,讓扶姣好奇瞥去一眼,很快記起馬車上的承諾,張口道:“爹爹你要好好獎勵李承度,他一路又要躲追兵又要照顧我,確實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