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陪伴

雍涼的第一場雪,竟是這樣的長,這樣的冷。

轉眼,天地萬物披上銀裝,所有的顏色都成了白茫茫,純凈無暇,卻又淒涼悲壯。

本該是雲知深一人在此地哀悼,可如今他卻反而不好在這裏坐著。

悶悶的低咳聲中,尚瑾淩對小團子道:“團公公,這裏有我,你扶老師先回去歇著吧。”

雲知深的身體並不比尚瑾淩好,舊傷疴疾在身,這外頭冰雪一凍,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再也熬不住,從胸腔裏鼓出來,瞧著模樣,還得請大夫看看。

小團子看了默默坐在廊下的劉珂,見尚瑾淩紅著一雙眼睛安撫地對他笑了笑,想著這個時候他也幫不少什麽忙,於是應道:“小少爺若有事,就喚奴才一聲,外頭冷,身體要緊。”

調皮的雪花在風吹之下飄了進來,落在劉珂的頭上和肩膀,融化成水濕濡了一片,尚瑾淩看著,不由點頭:“嗯,待會兒就進屋,我今晚不回西陵公府了,你讓長空回去說一聲。”

“小少爺放心。”

很快這地方只有尚瑾淩和劉珂,周圍所有人都被小團子打發走了。

爐上的碳正燒得旺,架子上一團焦黑,是那些肉片糊在一塊兒,可惜此刻已經沒人關注。

王老爺至死都沒有跟劉珂說過一句話,見過一面,這對祖孫若本沒有什麽感情,只有用仇恨牽絆著利用彼此,倒也不會讓人這麽難過。可是一旦撕開冷漠的表象,剖出慈愛呵護的內心,其震撼瞬間成為一張無法掙脫的恩情之網緊緊桎梏,讓他心跳一下就疼,細細密密,難以掙脫……尚瑾淩忽然有些後悔當著劉珂的面將此事同雲知深求證了。

子欲養,親不待,可上天連一面都吝嗇地不讓他見到,其殘忍的程度,尚瑾淩眼眶一酸,差點再次落下眼淚。

別看他對小團子信誓旦旦能夠安撫好劉珂,可此時此刻,他竟不知道能說什麽安慰話?

似乎說什麽都蒼白無力。

人世間的苦難有各種各樣,最戳心的大概是生來就不被人期待,卻背負著仇恨而活著,好不容易得到少許疼愛卻轉瞬即逝,以更加悲壯的方式成為心底永遠的疤,過不去的坎,而這種痛苦沒人能夠感同身受。

劉珂沒動,尚瑾淩也沒動,只有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阿嚏——”,終於冰冷的天氣讓尚瑾淩支撐不住打了個噴嚏。

那面朝著院子,坐在廊下的身體在這個聲音中終於動了動,卻沒有回頭,只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淩淩。”

似乎知道劉珂想說什麽,尚瑾淩打斷了他的話:“七哥哥,我不回屋子。”

劉珂似乎知道無法勸人離開,便沒再開口,也沒轉身看他一眼,這讓尚瑾淩心底更加酸澀而心疼。

不過好在那一聲打破了沉寂,冰封的空間終於有了裂縫,尚瑾淩雖沒有靠近,但是追問了一句:“七哥哥,你哭了嗎?”

劉珂搖了搖頭,“哭不出來。”

聲音依舊平靜,沒有一絲哽咽,這反而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涼。

身後終於傳來腳步聲,尚瑾淩凍麻的四肢有些緩慢,他下了台階,走進院子,在雪地裏踩出一個個印子,然後繞到了劉珂的面前,風雪順著廊下吹在他的身上,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我有點冷。”

劉珂雖然坐著,可還是比尚瑾淩高一點,居高臨下地看著人,眼神中卻有一絲無奈——既然冷,幹什麽還要出來吹風迎雪?

若在平時,他定然跳下去,將人一把裹緊,然後帶進屋子裏去,生怕著了涼。可是此刻,他什麽都不想幹,甚至生出了一種自我厭棄的感覺。他其實很想對尚瑾淩說,離自己遠一點,會變得不幸的,周圍所有對他好的人,瞧,沒什麽好下場。可終究說不出口,他希望尚瑾淩看清他自私冷漠的真面目,自己離開。

然而腰上一暖,尚瑾淩不僅沒走,反而直接抱了上來,然後將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裏。

這真是投懷送抱,放在以前,劉珂得高興壞了,然而不該是現在。

頭上的廊檐遮不住風雪,依舊不斷地往下飄,一半落在劉珂的頭上,一半落在尚瑾淩的身上,可後者如鴕鳥一般將腦袋和身體緊緊地貼著劉珂的胸膛,那悶悶的聲音隨著呼吸熱氣傳出來,“你別推開我,不然我冷。”

劉珂想要推開的手頓時一怔,他能感覺到胸膛前不斷地摩擦,尚瑾淩的腦袋一點也不客氣地往他衣服裏面蹭,恨不得用他的外袍將後腦勺都遮蓋起來。這狡猾的小狐狸是認真地在汲取他的體溫,等終於找到最佳位置,才消停動了動臉,找出一個能透氣的地方說:“好了,你盡情悲傷吧,不用管我。”

這樣一來,劉珂倒真不好將人拉開,只能無奈道:“淩淩,你這是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