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4/5頁)

“讓他別內疚嗎?”裴野冷哼一聲道:“換成是你,你能不能做到不內疚?”

鄭彥平聞言目光一黯,難過到了極致,反倒漸漸平靜了下來。

裴野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中忽而生出了一抹不忍,上前倒了一碗水遞給鄭彥平。

鄭彥平接過水碗喝了一口,又咳了半晌。

隨後他便倚在床畔,喃喃地道:“他比我晚入伍,那年在沙坡子打的那一仗,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差點被人用長槍捅成了血葫蘆……我順手救了他,他就纏上我了……”

“你見過十六七歲的少年哭哭啼啼嗎?”鄭彥平淡淡一笑,道:“他不止哭,半夜還做噩夢嚇得不敢睡。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平湖那一仗,我被人射了兩箭,是他救了我的命。”

裴野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略有些恍神。

便聞鄭彥平又道:“大夥兒都在軍中當差,有個性命相托的兄弟挺好的,直到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何,竟會對他生出了那樣的心思。”

“什麽心思?”裴野下意識問道。

“就是那樣的心思……”鄭彥平似是陷入了回憶中,語氣開始變得有些飄忽,像是在自說自話一般,“他一直將我當成兄長一般,是我心生妄念。”

裴野看著鄭彥平,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如何知道自己對他是那樣的心思?”

“這有何難?”鄭彥平苦笑一聲,捂著心口又猛咳了幾下,再次嗆了一口血出來。

“你靠近自己的兄弟時,心跳會快得想要蹦出來似的嗎?你會發了瘋似的想和他親近嗎?”鄭彥平像個瀕死前懺悔“罪行”的浪子一般,懺悔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起“罪行”。

“你會在夢裏褻瀆他嗎?和他睡在一起的時候,會生出無數齷齪的心思嗎?”鄭彥平苦笑道:“我會。”

“在他身邊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想擁有他,我心中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無一例外全都和他有關系,我……”

“別說了。”裴野開口打斷他道。

鄭彥平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看向裴野,道:“可是我不敢告訴他……我怕他覺得惡心,反倒會因此疏遠我……”

“別說了!”裴野道:“我讓你住嘴!”

鄭彥平這會兒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像是沒聽到裴野的警告一般,依舊自說自話道:“你不會明白的,我有時候甚至會想,若是能在戰場上當著他面死了,那樣說不定他就能一輩子都記得我。可我若是好好活著,這一生便注定只能遠遠看著他,求而不得……

那晚,裴野幾乎是從鄭彥平的營房裏逃出來的。

他起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跑去質問鄭彥平,明明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根本不需要他親自跑一趟。

如今想想,或許在得知對方將藥給了小姜之後,他就隱約猜到了什麽,他想去求一個答案。

他求這個答案,不是想證明什麽,而是想推翻一點什麽。

他期待從鄭彥平那裏聽到另外一個故事,一個男人為了另一個少年豁出性命不顧,不是為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僅僅是出於同袍之誼。

男人和男人之間,想要親近,莫名悸動,說不定都是尋常之事。

可鄭彥平不僅沒給他這個答案,反倒將他最害怕的結果直愣愣地朝他揭了個幹凈。

裴野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一直試圖為自己的反常找出個正當的理由。

哪怕到了這一刻,他都不大想去承認那些心思。

當晚裴野回到住處的時候,池敬遙已經窩在被子裏睡著了。

裴野坐在床邊,俯身看著面前熟睡的少年,對方眉眼柔和,嘴角微微帶著點上翹的弧度,似乎是在做什麽美夢。

他伸手在少年面頰虛虛撫過,並未觸碰到對方的皮膚。

有那麽一刻,他幾乎抑制不住那股沖動,想要做點更出格的舉動。

鄭彥平說的沒錯,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心中的確暗暗萌生了許多見不得光的心思。

從上元節那晚在城樓上和少年一起看煙花時,他便該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裴野自認不是遲鈍之人,但這一次他一直不願去面對自己的心意。

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對池敬遙生出這樣的心思來……

他不想追究,也不想證實,只想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藏起來。只有這樣他才能坦然地與少年親近,去握少年的手,去擁抱少年,去接受少年對他的所有示好和依賴。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

就像他每日都會在睡前服下一粒清心去火丸,可躺在少年身邊時,他依舊抑制不住內心那些瘋狂的念頭。哪些念頭就跟生了根似的拼命往外鉆,令他自欺欺人都徒勞無功。

當晚,裴野再一次做了那個熟悉的夢。

夢裏他又變成了那個獵戶,回到了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那個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