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嶄新的石板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 懸浮在空中緩慢旋轉。

它應該已經存在了許久,卻仍舊如誕生時般纖塵不染。

它發出的光很柔和,就像是嬰兒床頭那盞溫柔的小夜燈, 但當人想直視它的時候, 卻忍不住眯起眼,敬畏地低下頭。

言知瑾的腦海裏泛起潮汐般的嗡鳴, 一陣一陣的, 隨著光的明滅變化而起伏變幻。

好像有一盞燈亮在他的腦內, 將那些隱藏在深處的記憶喚醒。

他扶住額角,輕輕搖晃頭部。

言虺像之前那樣, 按住他的太陽穴。

這次言知瑾拒絕了。

“我沒事,過一會就好了。”

他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不知是他習以為常,還是石板的力量, 更加輕柔, 這次的沖擊力並沒有以前那麽難以忍耐。

他甚至在還能在酸麻感之外, 感覺到一絲痛快。

沈知瑜正在和斯諾夫聊天。

一向不相信超自然力量的他, 在面對飄浮的石板時,也不由得收起玩笑的心態。

“這塊石板, 它一直在這?”

“是的。從我們接受神的恩賜開始。”斯諾夫雙目微闔,捏緊自己的項墜,說, “我們無法面見神的真顏, 它就是神的化身。”

“它……可以飄在空中?”沈知瑜左看右看, 不可思議地說,“沒有支撐……”

斯諾夫瞟了他一眼, 驕傲地說:“當然, 因為這是主的化身。”

“你們平常就在這裏做禮拜?”沈知瑜問, “我可以問問,你們平常會做些什麽嗎?”

斯諾夫取走花瓶裏的花,換上最新鮮的花:“其實沒什麽特殊的,因為主並沒有要求我們舉行什麽儀式,所以我們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主的敬意。我每天都會更換鮮花和清水,在這裏寫作,隨時為神傳達指令,並將自己見到的足夠寶貴的東西敬獻給神。你看這裏很大,其實經常只有我一個人。”

他看了一眼愛德華,說:“當然,現在還有愛德華。”

沈知瑜好奇問:“你也是信徒嗎?之前都沒聽你提起,我還以為只有和斯諾夫同一個孤兒院的朋友,是信徒呢。”

愛德華摸摸後腦勺,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以前確實不是。那時候的我太愚昧無知,不了解神的偉大。現在只希望,神能寬恕我之前的自大。”

“主當然不會在意,”斯諾夫整理著花枝,依戀地說,“無論我們做過什麽,是什麽樣的,主都不會怪罪我們。你會在意螞蟻之間性格或外貌的區別嗎?不會的,因為對你來說不重要。無論它們是什麽樣的,都不會改變,你能輕而易舉捏死它們的事實。我們對主來說,也是這樣。但主是這樣仁慈,祂深知我們的愚蠢、無能、沖動和懦弱,卻選擇寬容。”

真是熟悉的描述。

言知瑾在頭痛之余,分出一絲精力,得出這個結論。

斯諾夫把花都換好,在那塊石板下方坐下。

他的臉沐浴在銀白的微光裏,也被鍍上了一層聖潔。

“其實我膽子一直很小,馬特那個混蛋說得沒錯,我就是個膽小鬼。”他苦澀地笑笑,自嘲地說,“當時在孤兒院,我就是最膽小的那個,我又看不見,被別人搶吃的穿的、被人偷偷扔石頭捉弄,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我什麽都不敢做,如果不是休因護著我,我大概在實驗之前,就死了吧。”

“就連恢復視力之後,我也依舊懦弱。那天,我聽到他們在談論怎麽闖出實驗室,怎麽在實驗室殺出一條血路,怎麽報復孤兒院的那群人。休因也說,我們要勇敢一點,逃出孤兒院,可是我什麽都不敢做。

“我……我很怕死,我很不容易才活到那個時候,我還想享受光明的生活,我……我不想我好不容易擁有的視力,再次失去。他們開始反擊了,外面都是慘叫和警鈴。我躲在桌子底下,休因陪在我身邊。

“我甚至不敢混在人群裏,害怕成為亂仗中的倒黴蛋。休因一直在安慰我。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才留下來的,其實他勇敢而有沖勁。”他垂下眼瞼,抱住自己的手臂,仿佛變回了那個瘦弱無助的孩子。

“萬幸,他們成功了。我跟在最後面,趁亂逃了出來。你們看,我是多麽無能。”他擡起頭,眼裏閃爍著灼熱的光芒,“可是即使我這樣膽怯,主依舊沒有責怪我。”

他眼裏盈滿淚水,微笑著說:“我躲在桌子底下的時候,一直很自責。我想,如果不是我,休因就不用留下來,他就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可我真的不敢一個人待在這裏。我向主懺悔我的懦弱,希望他懲罰我的自私,讓我不用愧疚。可是神對我說,我既然害怕,就不用出去。主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同等堅強,我可以選擇軟弱。”

他雙手按在胸口,閉上眼,說:“主說,勇猛、堅強、充滿抗爭精神,這些都是好的。可如果它們讓我痛苦萬分,對於我來說,它們就是不好的。每個人生而不同,但生而平等,我的這些缺陷,是被允許的。像我這樣的人,居然都可以得到神的垂憐——或者說,能夠不被神所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