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崔慕禮草草休憩兩個時辰便起身, 俊容淡靜似水,所有神思皆沉澱而下,化為眸中一抹黝黑深邃。

他張著雙臂, 由喬木替他穿戴官服,待衣冠整齊後, 側首道:“下午替我送信給周三公子, 請他三日後午時登雲閣一敘。”

“是,奴才知曉。”喬木躬身送他出去,剛踏出門檻,冷不丁記起點事來, “公子, 有件事忘記稟給您了。昨日表小姐回府, 遣人送回了紅參, 還有,還有……”

崔慕禮目視前方,腳步未頓, “如何?”

喬木用余光偷瞧他一眼,“還有用紅封包著的一百兩銀票。”

“帶了什麽話?”

喬木暗道:真是神了!公子怎麽知道表小姐有話帶到?

“表小姐請拂綠姐姐帶話, 說:多謝公子的紅參, 百兩銀子不成敬意,請公子置辦一身新衣裳,如若不夠,請公子暫且墊上,回頭問拂綠姐姐取。”

喬木復述完, 覺得渾身上下怪別扭的。哪有感謝人, 直接送銀子的……又不是做買賣, 銀貨兩訖。

他卻是誤打誤撞想對了, 謝渺不就是想銀貨兩訖,再無瓜葛麽。

對此,崔慕禮心如明鏡。他喜怒不顯,長睫一擡,便可窺見眼底有清淺而意味不明的泠泠星爍。

她當他是什麽,想親近就親近,想疏遠就疏遠?

她既主動沾染了他,如今想抽身,便要先問問他的意見。

萬般皆始,豈由得她率性而為。

*

說回謝渺,自從得知孫慎元與崔夕寧的關系後,她左思右想,苦惱非常。

夕寧是重生後,唯一對她改觀且釋放好感的朋友,孫慎元則好巧不巧,是巧姑的親生兄長,而這二人在前世上演了一場淒美戀情,慘烈之程度,叫她光回憶都慨嘆萬分。

出於理智,她想勸夕寧放手,然而從夕寧的態度來看……若非走入絕境,夕寧定難輕易妥協。

夕寧看似溫雅端莊,內心卻有一股勇氣,她渴望沖破父親打造的牢籠,哪怕舍棄榮華富貴,與孫慎元一同吃苦。

但再深的情,往往也抵不過貧困歲月的磨礪,夕寧一個千金大小姐,與孫慎元家的破房根本格格不入。更別提私奔……謝渺絕不支持她與孫慎元私奔!

他們既相愛,便得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孫慎元若真心愛惜夕寧,想得不該是讓夕寧陪他吃苦,而是砥礪德行,成為能匹配夕寧的優秀男子。

一個窮秀才,翻身只能依靠科舉。上屆春闈,孫慎元因救夕寧遺憾落榜,而下屆科考,還有足足兩年。

兩年啊……

誠然,她清楚夕寧的求助是無心之言,但她既已預知結局,又怎麽做得到置若罔聞?

謝渺摁了摁額角,心牢計絀仍沒有頭緒,直到那日,謝氏約她去出門,回程時,她們遇到了一件事。

崔府的馬車本平緩行駛,忽然間,車夫一個急停,回頭低聲道:“夫人,前頭有人攔了馬車,咱們繞不過去。”

“攔馬車?”謝氏穩住身子,難掩好奇,“什麽人,攔了誰的馬車?”

嫣紫貼心地道:“夫人,您和表小姐在車裏待著,奴婢下去看看。”

嫣紫走後,謝渺掀開車簾,往前頭張望。只見寬闊的馬車上,一輛樸素馬車橫在路中央,而離它不遠處,一名白發老嫗正跪地哭喊。

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嗚嗚嗚,我兒冤枉,請大人……大人……替我兒做主……”

過得一刻鐘,路上恢復通暢,嫣紫亦返回馬車。

嫣紫道:“原來是刑部羅尚書路過此地,一名老婦攔車替親兒喊冤,說是兒子被汙蔑殺了人,請羅尚書替她做主……”

羅尚書?

謝渺一愣,耳畔傳來謝氏的聲音,“刑部的羅尚書?我聽老爺說,他為人最是清廉公正,這老婦倒有幾分聰明,知道攔下他的馬車喊冤。”

謝渺的心跳不由加快,刑部羅尚書,羅必禹?!

她竟忘了這麽一號人物!

說起來,羅必禹的事情,前世依舊是由謝氏所述。但那是半月後,羅必禹因父去世,悲痛丁憂後的惋惜。

謝氏道:羅必禹出生貧寒,性格古怪,卻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他為官多年,痛恨阿諛逢迎之流,對寒門子弟多有關照……

對寒門子弟多有關照。

謝渺閉了閉眼,努力回想細節。按照時間推算,羅必禹此時應當正負責紅河谷災銀一案,再有幾日,他那癡呆的老父便會因疏忽走失,最終死在牛頭山的沼澤地中……

因此意外,羅必禹離開官場,再無消息。

再睜眼時,謝渺眸光剔亮,唇邊緩緩浮現笑意。

有辦法了。

*

謝渺主動遞話給巧姑,請她與孫慎元到茶館一聚。巧姑不明所以,領著孫慎元高高興興地赴約。

兄妹倆對謝渺自是千恩萬謝,謝渺沒客套,盡數受了,隨即扯了個由頭,請攬霞和拂綠帶著巧姑到四周轉轉,獨留下孫慎元在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