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贖罪儀式

身著粗布衣服的西班牙廷臣們深深地低著腦袋,幾乎要把自己的下巴埋在胸口裏。他們安靜地站在教堂裏一排木頭搭成的小隔間門前,這些小隔間是教堂的懺悔室,是神父聆聽並赦免信徒們罪孽的地方。這些陰暗的小木屋,曾被人辛辣地評價為“靈魂的垃圾場”,信徒們走進這裏,將自己的罪孽一股腦地投進去,聽上小窗子另一面的神父說上一聲“我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赦免你的罪孽”,而後一身輕松的走出來,就仿佛自己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全世界最正派的人似的。與贖罪券比起來更妙的是,這活動還完全用不著虔誠的信徒為此花上一個銅子。

隔間的門終於打開了,從裏面出現的是菲利普二世國王青灰色的面龐。與幾個月前相比,他臉上的血色變得更加稀少了,與其說他像個國王,不如說更像個耶穌會的修士。他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眶裏,頭上的頭發也肉眼可見地日益稀疏,那緊緊抿著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他今年不過三十歲,可卻已然有了老態龍鐘之相,看上去就像是已經過了四十歲似的。

當西班牙國王走出房間時,廷臣們紛紛把腰彎的像是冬季被暴雪壓彎的樹枝一樣,他們的頭似乎是要親吻地面,那脊椎彎曲的的幅度在旁觀者看來已經到了行將折斷的邊緣。然而像是在給瞎子拋媚眼一樣,國王完全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恭敬,菲利普二世像個幽靈一樣地走過他們身邊,他腳下的步子虛浮,神色陰郁,那呆滯的目光讓他的一對眼睛看上去好像是兩個十幾年來從沒有換過水的池塘。細心的人注意到國王的眼睛有些紅腫,似乎是在告解的時候流下了眼淚。

過去的這個冬天,馬德裏宮廷當中的氣氛,和冬天那陰沉的天氣一樣陰郁。壞消息從整個西班牙帝國的領土上接踵而至,饑荒和寒冷像是幽靈一樣纏上了這個深陷麻煩的國家,而跟在他們身邊的是動亂的影子。前一年的農業遭遇了史無前例的歉收,財政也已經徹底破產,用於取暖的木柴業已消耗殆盡,甚至沒有足夠的燃料用來供面包師烘烤面包。

在菲利普二世嚴厲的命令下,馬德裏以及整個西班牙國內遭到寒潮侵襲的各大城市,都開放了大部分的公共建築,供那些被嚴寒驅趕到城市裏的災民避難,可這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由於官方已經撥不出一分錢來,這些收容所僅僅靠著一些微薄的慈善捐款運行,根本無法為災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食物和取暖物資。

隨著三月份的到來,那些厚厚的積雪逐漸開始融化了,可這又帶來了一場新的災難:馬德裏在宮廷不久前遷來之前不過是一個小鎮子,幾乎沒有什麽像樣的排水系統,於是那些解凍的冰雪,立即將城市變成了一個大泥坑。在一些地勢低窪的地帶,街道已經成了一條條陰冷肮臟的河流,連高大的四輪馬車都要被淹沒在這一灘泥水當中。

而在西班牙帝國的邊緣地帶,局勢已經完全瀕臨失控。尼德蘭的局面已然徹底糜爛,西班牙宮廷還沒有反應過來,北方的七個省份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敵人,而安特衛普發生的暴行又把余下的十個省推到了尼德蘭貴族同盟那一邊。當布魯塞爾落入起義者手中的消息傳到馬德裏時,菲利普二世甚至在自己的書房裏昏了過去。

對於菲利普二世而言,如今的局勢稱得上是危如累卵。西班牙最大的一只機動兵團,如今被夾在不共戴天的敵人法國人和滿懷敵意的尼德蘭人之間,而海上的補給線又被虎視眈眈的英國人所威脅著,唯一安全的補給線是經由意大利跨過阿爾卑斯山,再穿過德意志西部的幾處被稱為“西班牙走廊”的連在一起的領地,這條線路所消耗的巨大資源是銀根枯竭的西班牙完全無法負擔的。已經不止一位查理五世皇帝時代的老將軍向菲利普國王發出了不祥的警告:佛蘭德斯軍團有遭到包圍的危險。一旦這十五萬大軍全軍覆沒,那麽如今在巴斯克山區,巴塞羅那城,米蘭以及那不勒斯愈演愈烈的不滿情緒,就會立即變成無數的火苗,將西班牙帝國燒的幹幹凈凈。

至於菲利普二世在奧地利的親戚們,他們這個冬天也過的不怎麽美好,布拉格和維也納都發生了新教徒的抗議活動,薩克森和勃蘭登堡等新教諸侯意識到哈布斯堡家族的衰落,於是就像盤旋在垂死的大象上空的禿鷲一樣,摩拳擦掌地等待著從屍體上咬下一塊肉來。

看上去如今扭轉局勢的唯一可能,就是阿爾瓦公爵率領佛蘭德斯軍團,在法國北部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就像是幾十年前他們在切利尼奧拉,加利亞諾河和帕維亞對法國人取得過的那些光輝燦爛的勝利一樣。這會在幾年之內解除法國人的威脅,同時也可以令野心日益增長的英國人在日後面對西班牙時三思而後行,這樣西班牙就可以趁此機會解決尼德蘭的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