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臘冬(第2/3頁)

從去歲季夏,到今年杪秋,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九州出了不少看似微小,實則可能影響大局的事,暗潮湧動匯聚,各方勢力下場站隊,只怕不久就要翻起大浪了。

宛州是敬王的植根之地,原本和昌州一樣,是個世族盤根錯節、朝廷控禦不足的地方。隨著顏老太爺過世,慶國公府丁憂守孝,澹川顏氏式微,皇帝借機往宛州滲透勢力,慢慢地瓦解世族堡壘,讓一些原本秉持中立的家族或動搖或偏向。

坐在帝位上的是淩燁,是時間等他,所以他可以從長計議,以不變應萬變。但敬王卻不行,皇帝往前一尺,他就離那個位置遠一丈,一年又一年,待皇帝的勢力真正下沉進宛州,他的死期就不遠了。

所以不會太久。如今的宛州依舊是敬王占優,再加上以蒼梧方氏為首的雲州諸世家,天高皇帝遠,敬王卻時常與他們走動;毗鄰的昌州又是豪族林立的一灘泥沼,比宛州還難控禦,其中最不缺的就是混水摸魚的墻頭草,但這對敬王來說,並不是壞事,諸如定康周氏等一些不得皇帝信重的家族背地裏已經投誠於他。這麽扒拉著數一數,內力不足,再借一借北狄、虞疆的外力,也不是全無勝算。

“明年是大年,三月裏,四方王侯要進京朝覲述職,一定會有事發生。”

兩個人聊了一路,已經到占星閣了,葉書離和楚珩一道進去,先見穆熙雲。

長輩們一圈拜下來,一一敘過話,時候已經不早了,好在到城中酒樓,還是趕上了最後一波肥螃蟹,拎回漓山總算有個洗塵宴的樣子。

……

秋去冬來,轉眼已經臨近年關,入了冬,穆熙雲不慎著了風寒,牽起了從前落下的舊疾,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臥榻修養好些時日。

楚珩掛心於她,年前便沒有急著回帝都,留在漓山為師娘侍疾,也和葉書離一起,替葉見微分擔些城中政務。

他時常給淩燁去信,三天兩頭的飛隼傳書,惹得本來已經覺得大師兄沒有媳婦兒的葉書離,現在開始重新懷疑他在帝都有個小妖精,而且一定很纏人。

不過大師兄憑著絕對的武力壓制,使得想探尋信中有無情書的鬼見愁始終未能得逞,不免有些遺憾。於是這件事最終交給了身在帝都的少主負責,務必要抓一抓勾引他們漓山山花的小妖精。

少主見信拍拍胸脯,自是滿口應下。

……

臘月上旬,楚珩動身去了趟廣陵鹿水——小師叔葬在那裏,這座曾經名為“洱翡”的臨水小鎮,失去了它原有的名字,也失去了曾經以它為傲的藥宗人。

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②

媯海明遠此生都沒能再回一次他的江南。

世上早已沒有洱翡,鹿水是最接近家鄉的地方。

明遠死後,東君做主將他葬回故土。

楚珩來過鹿水很多次,卻始終沒有勇氣來到明遠的墓前。這次也是一樣,要過年了,他想去陵園外看看,燒一柱香。

從寧州走水路,卻是不巧,半道上趕上寒潮大雪,水陸兩道皆封,耽擱了好些時日,待到鹿水,竟已是三十當天,除夕夜了。

好在早些時候給師父師娘傳了消息,只是這個年,不在宮裏也不在漓山,要在外面過了。

也好,就當和小師叔吧。

楚珩如是想著。

廣陵長街上魚龍舞動,燈火輝煌,楚珩穿著厚重的披風帷帽,避開熱鬧的人群,疾步而行。

街角的梅花靜靜綻放,楚珩從梅樹下穿過,迎面遇上了一個同樣鬥篷面具、全身籠罩在黑袍下看不清面目的人。

擦肩而過的刹那,黑袍人忽然伸出手,親昵地拂去了落在楚珩肩上的梅花,他開口,聲音低沉不辮男女:“漓山東君楚珩。”

他說,東君楚珩,而非姬無月。

楚珩瞳孔驟縮,腳步倏地頓住,與此同時,他側過頭看向黑袍人:“大乘。”

那人低低笑了一聲,沒有否認,“我們還會再見的,”他緩緩道,“阿月。”

涼意從楚珩的腳尖一直蔓延到心頂,他站在原地,看著那人幾個錯步間消失在茫茫夜幕裏。

楚珩的手指輕輕顫抖起來,不只是那人的武道境界,那些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惑似乎被一根線連了起來,他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起了師娘的絕代高手“故友”、帝都長街上長著小師叔樣貌的人、師父洞悉一切的回答、復雜而悲哀的神色,以及口中的那個“他”……

楚珩腳上如有千斤,他望向遠處埋葬著小師叔的鹿水陵園,在往一個很荒繆的方向想,可是當年在漓山天霜台,一劍穿心,是他親手,絕不會有假。

但剛才,那個人叫他“阿月”……

楚珩忽然間不敢再往陵園去了,他心裏有個聲音,如果當年,小師叔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