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陽春(上)

宣熙十一年,正月初六,還在年假裏,寧州一葉孤城向帝都上了一封奏疏,將九州有一位新的大乘境的消息稟了上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及早應對為妙。

十足善意的提醒,暗示了漓山的偏向。這既是楚珩個人的私心,也是對蔚山那場莫名與漓山掛鉤的亂子的最好辯白。

雖然淩燁因為無條件信任他而願意相信漓山,但楚珩並不覺得這種願意該是理所當然。皇帝是君,漓山是臣,君臣間最好的相信理應源於誠意,而非對心上人的愛屋及烏。

在奏折的最後,楚珩又提筆添了一句,禦前侍墨不日將返回帝都,還請陛下恕其久去不歸之罪。

這一分開就是小半年,淩燁嘴上不說,心裏指不定有多郁悶,來往信箋上他越是不催,等楚珩回去就越是不能善了。楚珩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提前寫好求饒辭吧。

這封密折是初一當天,楚珩在鹿水寫的,以姬無月的名義。幾日後他回到漓山,將在廣陵長街上遇到不知名黑袍人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葉見微。

葉見微果然沒有絲毫意外,只是在聽到“大乘境”三個字時,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悲哀。

——當真是故人。

楚珩下了判斷,他輕輕呼了口氣,袖口下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他盡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試探著問道:“師父認識他嗎?”

葉見微猶自沉浸在回憶裏,聞言沒有多想,嘆了口氣道:“她不是朋友。你那封奏折遞得很合適,漓山既已有選擇,便該給帝都提個醒。不過在陛下和敬王的事上,她不算是敵人。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想讓硯溪鐘氏、蒼梧方氏、定康周氏付出代價,非誅族難解其恨。敬王是鐘太後的兒子,只憑這一條,她就不可能真的幫他。你回帝都後,再和陛下說一聲,不必太在意此人,但也勿要與之走近,她……”

葉見微頓了頓,按了按眉心,負手望向窗外,遠處斷海一線天處,漓水拍石的浪濤聲回蕩山谷,三十年了,始終不變的只有沄沄江水。

“早已不是當年的人了。”葉見微低嘆。

——曾經很熟悉。

那會不會真的是……如果小師叔當年沒有死……

楚珩眼瞳微張,心跳如擂鼓,他沒有再繼續問。

葉見微知道小師叔是楚珩解不開的心結、放不下的執念,在明遠剛剛死去的那段時間裏,楚珩睜眼閉眼都是天霜台一劍穿心的一幕,葉見微好不容易才讓徒弟走出陰影。楚珩聽得出來,在師父的口中,“明遠”已經變了,而以葉見微對他的關心,即使廣陵長街上那個叫他“阿月”的人真的是死而復生的小師叔,葉見微也一定不會承認——所以這個答案得他自己去尋。

楚珩不露聲色地告退,過幾日他就要啟程回帝都了,需要收拾一下行囊。葉見微聞言點頭,並未覺出端倪,只囑咐了他一番,便讓他去了。

……

一葉孤城距離帝都有半個月的車程,但冬日逢雪難行,楚珩初十出發,一路緊趕慢趕,從車換了馬,待抵達城門,也已是正月廿六了。

正是傍晚,他才下了馬拿出路引,那邊就有兩個人下車迎了過來。

“哥!”

楚珩循聲擡頭,是楚琰和韓澄邈。他進中州的時候,飛隼傳了信去宮裏,這兩個人想來是聽到了消息,算著日子過來接他。

楚琰興沖沖地跑上前,接過楚珩的行囊遞給駕車的隨從。

韓澄邈落後他幾步,朝楚珩頷首道:“二哥。”

楚珩看他一眼,“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去年夏天,楚歆年滿十八歲,到了大胤女孩家開始議親的年齡。還沒等鐘平侯楚弘和主母葉氏給她挑婿,韓澄邈就把侯府世子楚琛、以及楚歆的同母弟弟楚琰給約了出來,話裏話外都是問楚歆的婚事。

要知道韓澄邈是裕陽韓氏的繼承人、韓國公世子,和鐘平侯家的庶女壓根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人物。起初楚琛和楚琰都沒往那個方向想,只覺得他問的有些失禮,但礙於情面和韓澄邈一向端方的聲名,楚琛便說家中還在安排。誰知韓澄邈聽言,下一句便是他對楚歆有意。

這話一出,別說楚琰,連楚琛臉色都不好看了。楚歆即便是庶出,那也是鐘平侯的親女,門戶低些的勛貴世族有的是人想娶她聯姻。韓國公世子身份是高貴,可他們鐘離楚氏一樣位列十六世家,怎麽也不至於讓女孩去做妾。

楚琰更寒了臉,攥拳硬忍了怒氣,起身就要走。

韓澄邈也不明所以,又再次將話挑明,說他想娶楚歆為妻。

楚琛、楚琰兩個人愣了半晌,如若不是韓澄邈語氣鄭重,素來沉穩,真要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了。

兩個人腳步發飄地回去了。

也不知道韓澄邈是怎麽跟他爹他娘說的,更不知道韓國公夫婦是怎麽想的,總之次日,媒妁就上門了,再幾日,韓國公夫婦便親自登門拜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