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加冠(第2/3頁)

“到底為什麽呢?”

燈花爆開噼啪的脆響,顏懋持著燭剪的手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身後雲非的聲音已經不知不覺染上了哭腔,“我生來就是一個錯,是嗎?”

“……”

“對我來說,是。”顏相語氣平靜,回頭看向面前搖搖欲墜的少年,目光復雜,“你若想問我,這就是答案。”

雲非微微睜大眼睛,怔在原地。

顏懋放下燭剪,負手而立,繼續又道:“但對你自己來說,不應當是。”

一滴眼淚砸在雲非攥緊的手上。

顏懋沉默了一下,說:“這其實並不因為你。我跟雲氏是世族聯姻,她擇中了我,但我並不想,當年我求過她……”

這段往事從顏懋口中說出來,給雲非聽,是一種殘忍,但也是一個答案。

“……我曾跟雲氏提過數次和離,以她的名義來擬和離書,對外就說過錯在我。但是……,我跟她都是不會低頭的人。後來會有你,便是她對和離與否的回答……”

雲非慢慢地擡起頭,艱難道:“要是能選,我絕不給你當兒子了。”

顏懋說:“我確實不是個好父親。”

雲非的眼淚瞬間就流了滿臉,他看著顏懋,忽然恨恨地撞進他懷裏,聲音近乎嘶啞:“你是我爹,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你就不能哄我一次嗎?”

顏懋身形微晃,手足無措地怔了一會兒,最後遲疑著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雲非的頭。

雲非抱著他,嚎啕大哭。

……

仿佛是將這些年不解、傷心、憤恨的情緒一口氣傾瀉而出,雲非的眼淚流了顏懋滿襟。顏相也拿哭泣的孩子沒辦法,只好就這麽看著雲非哭,略顯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在顏相不多的關於兒子的記憶裏,雲非其實是不太愛哭的,尤其是面對他的時候,就像個小刺猬,滿身都是倔強脾氣。

顏懋不太明顯地哄了雲非一會兒,雲非卻越哭越厲害。顏懋束手無策,微微皺起眉,“……你怎麽一直哭?”

雲非的嗚咽聲頓住,不可置信地擡頭看著他,“你……”

雲非氣得推開他,話未出口,先打了個哭嗝。顏懋想了一下,走去桌前擡手倒了杯水遞過去。他衣服被雲非的眼淚蹭得濡濕大片,又換了件外袍,坐到床邊。

雲非慢慢地平靜下來,擡頭打量了一下大理寺獄第二層這間最靠裏的牢房。

必然是有陛下的授意,這裏已經遠遠超出了天字一號關押王侯將相、皇親國戚的體面配置,有床有桌有椅,有燈有茶有棋,甚至還有獄中不該出現的書卷筆墨,除了比外面略顯陰涼些,幾乎看不出這是個臨死的“囚犯”住的地方。

——雲非很清楚地知道,從顏相踏進這裏開始,無論被照顧得多麽好,就算和他平時在相府裏無異,等著他的也只有“死”這一條路。

“值得嗎?”雲非問。

顏相微微地展了展唇,說:“當然。”

雲非卻搖頭,神情聲調近乎淒惶,“可你會死的……”

“我知道。”顏相面容平靜,他想了想,說,“我這一生,前二十年,活在別人手裏,後二十余年,由我自己掌握。能夠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已經不枉來這世上一遭了。”

雲非聞言怔了一怔,良久,他垂下眼睛,聲音低得仿佛囈語,“……那我呢?”

顏相注視著他,“無論結局如何,我不會拖累你……”

雲非當然知道!

昨日楚珩攔他出宮時點過,隔了一夜,他自己也全然想明白了。

楚珩說,顏相是輔政大臣,是陛下的母後——成德皇後顧徽音提拔的人,更是不為人知的帝師,他和陛下一樣,與太後、齊王天然對立,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可能共處一堂。當年無論送不送你進武英殿,陛下和顏相都不能輸,你入殿,他就更是只能成不能敗。倘若齊王贏了,你是“舊帝”的天子近衛,不會有好的後路。即便你不曾入殿,你也依舊是顏相的獨子,你少時住在慶國公府,我想顏老太爺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推出去,來向齊王這個“新皇”示好表忠。

“我知道!”雲非打斷顏相的話,怒目看向他——武英殿鐵律,天子近衛升遷調補、出入進退,一切皆由聖心獨裁,世家豪門誰都插不去手,能夠決定雲非未來的只有皇帝——可他是怕他拖累嗎?

雲非淒然地捂住臉,喉間溢出一聲載著眼淚的哭腔,“我不想你死……”

顏懋頓時沉默住。

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怕死。”

“可我怕!……”雲非將自己團成一團,歪倒在顏相床上,顏相坐在邊上看著他,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過了許久,見雲非一動不動,顏相碰了他一下,“你……你別在這兒睡著了。”

雲非不應聲,反而踢掉鞋,扯過被子往身上一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