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加冠

顏懋免去尚書令官位,以大不孝之罪下獄的同一天,皇帝又下了一道詔書,命天子影衛協同禦史台,嚴糾百官私德。

前些時日,和停行卷一起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的,還有幾個世家門風敗壞、帷薄不修的惡事。

家主們上書自罪,皇帝留中不發,先前沒有表態,如今拿出來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些壓力,好讓他們議罪顏相時,心有忌憚。

但這些都是跟著十六世家屁股後頭的二流三流,像澹川顏氏這種真正的簪纓大望族,能夠屹立百年而不倒,處理家事之老練,是很難在這上面栽跟頭的,就算偶有遠房旁支不懂得遮醜,拖累名聲,一時半會兒卻也傷不了慶國公府的筋骨。

更何況主審的還是蒼梧方氏。

顏相的命運,幾乎全握在別人手裏。

……

武英殿。

陸稷到的時候,雲非還在房間裏,他面色如常,像是什麽都沒聽說,見陸稷沖進來,還挑起唇角打了個招呼,後者這才松了口氣。

時至午初,臨近武英殿午間用飯的時辰,陸稷和他坐下來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和他去膳房。兩個人站起身,才往外剛走兩步,雲非忽然擡手往陸稷後頸一敲。陸稷全然沒設防,雙腿一軟登時就往下倒,雲非從身後扶住他,趕在他開口前,迅速點了他穴道。

陸稷額上青筋突突跳動,瞪大眼睛看著雲非,喉間溢出幾聲掙紮的低吼。

“對不起。”雲非將他扶到榻上,低聲說,“半個時辰後自會解開。”

他關上房門,避開人流悄然出了武英殿,疾步往興安門走去。

換值的時辰剛過,宮道上人不多。雲非一路暢通無阻,眼看就要拐進西側道,迎面卻忽然走過來一個人。

“回去。”楚珩說。

雲非心一沉,攥緊手指,面無表情地道:“別多管閑事。”

楚珩神色淡淡的,站在原地沒動,“你是要去見顏相,還是慶國公府?”

雲非繃直了脊背,嘴唇緊緊抿著沒有說話。這幾日他已經聽說了顏相失孝父母的風聲,也很清楚,必定是顏老太爺來京的緣故——因為停行卷,他的祖父,要拿他當籌碼,更要置他的父親於死地。

可是他沒有辦法。

今日大朝會,宣政殿上一定會公議。雲非沒有勇氣去問,但他看見陸稷沖進來的那一瞬間,就知道結果了。

他心亂如麻,只能選擇去求顏老太爺高擡貴手。

雲非看向攔在面前的楚珩,他有種直覺,自己今天過不去了。

而楚珩似乎一眼看穿了雲非的想法,直視著他的眼睛,沉聲問:“你若是落在顏家手裏,你讓顏相拿什麽跟他們換?”

雲非身形一晃,緊攥著手指不由松開,指甲在掌心留下的青紫硌痕,在被穿道而過的風拂過後,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疼痛。痛感來得如此猛烈,只在一息之間,就讓雲非眼眶泛了紅,開口時嗓音已經疼啞了,“……他是我爹,我只有他了。”

眼淚溢出眶角,緩緩地流了下來,“我恨他,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抱過我。”

楚珩有一瞬間的晃神。

“可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死。”雲非失神搖頭,訥訥地說,“他是丞相啊,怎麽會死呢?”

“我不想他死。”

“我只想要他活著。”雲非的聲音嘶啞哽咽,“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他活啊?”

少年絕望而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捂住臉痛哭失聲。

……

三月二十大朝會當天下午,顏懋脫去官服,入大理寺獄。

次日晚間,在天子影衛的護送下,雲非終於來見了自己的父親。

大理寺是陸勉的地盤,又有皇帝的授意,顏相雖身在獄中但被照顧得很好,雲非來時,他正拿著本雜書在看。

見少年眼眶通紅,顏懋握著書的手不自覺用了幾分力,他眉頭微微皺起來,神情卻冷漠如昔,目光重新回到書卷上,語氣淡淡:“來做什麽?”

雲非低著頭,沒有說話。

天子影衛已將人送到,微躬身朝顏相行了一禮,帶著獄中看守一並退下。

燭火靜靜燃燒著,雲非一言不發,顏懋手中的書亦遲遲沒有翻開下一頁。沉默似乎延續了很久,但又好像只過了幾息,顏相放下書,走到燭台前拿剪子挑亮燈火。

雲非擡頭看著他的背影,如同過往許多次一樣,他總是對自己視而不見,無論雲非做了什麽,除非很出格,真正要給他造成棘手的麻煩了——就像那次套徐劭麻袋,然後又以身試法給世家黨送把柄——顏懋才會“正視”一下雲非這個兒子。但更多的時候,都是小錯不管,是非不問,動動手指就料理了。

相府裏有雲非的院子,雲非也和顏懋一起吃過飯,甚至偶爾短暫地住過。但是顏相的眼裏有九州、有國事、有同僚、有政敵,卻唯獨沒有他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