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難為(下)(第2/3頁)

這當然瞞不過先帝的眼,但是他允許。

天和十三年,先帝駕崩,顏懋入主尚書台。

起初的兩年裏,他確實盡了輔政大臣之責,私下裏經常指點新帝文章經略、為政之策。

但是人人都知道,權力滋養出的野心是會日益膨脹的,手掌相權的顏懋當然也不能免俗,於是他開始大肆結黨,獨成一派,他看臨朝稱制的太後不順眼,但也不打算輔佐皇帝了,攬權擅專。

鎮國公、穎國公和他分道揚鑣,韓師也斥他不忠不義,既對不起成德皇後當年的知遇再造之恩,也對不起先帝的破格提攜。

其實後來許多次,就連淩燁這個知情人也對顏相的初心產生過動搖。

宣熙二年臘月,齊王喜得嫡子,太後聖心大悅,命百官齊齊恭賀。這對母子的勢力如日中天,狼子野心朝堂皆知。

轉過天就是宣熙三年,顏相在大年初八,順星節那日入宮覲見,和皇帝說了一番話——

“忠純之臣得有名聲,有許多事是做不了的,但是專橫的僭臣可以。陛下身邊已經有很多忠臣,鎮國公、穎國公都身系一族,有家族兒孫需要他們蔭庇,不可妄墮清名。”

淩燁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人活一世,一為名,二為利,到了顏相這種級別是一定要入國史的。他今日擇了這條路,日後史書工筆,怎麽逃得過?人們只願相信他們看到的,沒有誰關心他在背後做了什麽。史書蓋棺定論,百年後再提顏懋,人人只知他背恩忘義,實非忠良之輩。

“……可是雲非呢?”皇帝說。

顏懋是個具有極強自我的人,他對雲非的情感一直很復雜,他確實無法心無芥蒂地對這個因算計而錯誤出生的孩子投以拳拳父愛。

但顏懋也希望雲非好好的。

慶國公府養著雲非,顯然是別有用心。

“請陛下幫臣護著他。”

淩燁當然可以,但他並不想讓這個從童年時代就一直幫扶自己的老師,日後口誅筆伐,連個該有的清名都得不到。

那時顏相卻說,“臣少時立志,‘四為’中能有一為便不枉此生,臣也希望陛下為萬世開太平。”

……

宣熙九年三月十七,淩燁看著禦案上口誅筆伐數不盡的參奏,他想,他拿什麽救他?

他再也無法昭告顏相是帝師了,甚至連親口為之辯一句都不能。

顏老太爺的這一招,簡單卻致命,堵死了他全部的路——

他頭上有鐘太後這個嫡母。

這些年兩宮母子關系太過敏感。當年齊王謀反,鐘太後身為齊王生母,不義在先,故而淩燁才能在清算裏夷誅鐘氏三族,斬斷她在前朝內廷的爪牙,將她半軟禁在慈和宮裏,外命婦初一十五進宮請安也免了,只有逢年過節才拉出來晃一圈。

論起禮法,這大概也是一種不孝吧,但是朝野上下沒有人敢去說。

可是現在不一樣。

皇帝一旦承認了顏相這個大不孝的帝師,天下人要怎麽看他跟太後的母子關系?

他都知道世家大族抱成團會如何說——

“天子是不會錯的,錯的只能是帝師,是帝師沒有以身作則,才讓陛下失孝於嫡母。”

“太後當年受廢齊王奸邪蒙蔽,這些年在慈安宮裏吃齋念佛,為國祈福,陛下垂範九州,該當為天下人作表率,諒母之過,事母為孝。”

身為帝師未能示範好皇帝,顏相的罪責只會比不孝更重,會成為整個大胤九州的罪人,萬死莫贖。

不管淩燁願不願意,屆時太後一定比現在好上許多,至少能拿回屬於內廷之主的許多權力,齊王沒了,但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宛州江錦城。

而當年顏相擇了這條明僭實忠的路,就是為了剪除太後、齊王、敬王的勢力,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如此,經年籌謀,毀於一旦。

淩燁很清楚,以顏相的秉性,他絕不會同意。更何況此事過後,即便皇帝順著世家黨之請,收回停行卷的旨意,顏相也絕不會繼續坐在尚書令的位置上。

可是,顏相頂著的罪名是不孝。

依大胤律,十惡重罪裏除了謀反、叛國、惡逆、不孝,其他的都有減贖的余地,憑皇帝聖意裁決。唯有前四罪,為天下人所不齒,無可寬恕,必須嚴懲,方能平息君怒民憤。

其中不孝,聖人言:“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大不孝棄市,官爵、金錢不能贖免。

這世上沒人能保下顏懋,除非顏老太爺出面。

淩燁停行卷也是難,不停也是難。

他有停的對策,卻沒有救顏懋的辦法。

世族們當然不會給他思考喘息的時間,他們將顏相的罪狀羅織得差不多了,隔天就開始聯名向皇帝施壓,請求他免顏懋之位,革職查辦。單個的世家或許不足為懼,可當他們緊抱成團,皇帝也要審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