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二月

還不到子時,淩燁將楚珩半拉半抱地扶坐起來,披了件衣裳,命內侍呈些清淡易克化的宵夜上來。

傍晚楚珩回到宮裏,兩個人就抱到床榻上去了,晚膳自然沒顧得及吃。這種酣暢淋漓的情事十分消耗體力,適才沉湎其中的時候只覺得無比歡愉舒爽,待停下來就感到有些餓了。

楚珩的鬢發被汗濕,眼睫下亦汪著未褪去的水光,他全身都蒙著一層薄薄的汗,倚在床榻邊徐徐呼氣,顯然還沒從忘我的纏綿中回過神來。

淩燁拿手巾給他拭汗的功夫,內侍已經將夜食擺在紫檀炕桌上擡了進來。淩燁瞥了一眼,祝庚忙盛了碗蟲草烏雞湯奉上去,淩燁接過來,楚珩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勺,方喘口氣揉揉肚子道:“餓。”

淩燁就笑。

他聲音略有些啞,見淩燁揚唇,立刻瞪了一眼。方才他被那只金核桃弄得焦灼難耐,幾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後來福至心靈,情不自禁地喚了句“夫君”。再後來,淩燁就跟上了癮似的,誘著哄著甚至是迫著,讓他喊了不知道多少聲。

淩燁放下湯勺,坐到炕桌另一側,端了份銀絲面遞給楚珩。夜深不宜多吃,墊墊肚子罷了,不大的一碗,佐著筍脯、山雞丁兒、十香瓜茄、八寶榛子醬,另還有幾碟清油炒的爽口菜蔬。兩個人舒舒服服地用過宵夜,淩燁帶著楚珩去洗漱,待沐浴回來,內室已經收拾妥當,換了全新的錦帳衾被。

楚珩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往床上一栽很快就睡著了。淩燁身體雖有些倦意,但精神卻很好。

此刻子時的鐘聲剛敲過不久,二月十七了,屬於東君的強大內力漸漸隱去,重新沉睡進楚珩的經脈裏。淩燁憶及晚上他那聲突如其來的“夫君”,不禁莞爾。

下午看的那冊《雙月》話本被楚珩當成燙手山芋一樣地扔了出去,後又被內侍撿起來,重新送回了淩燁手裏。

這雖然是個烏龍故事,但除去那些刻意引人遐想的風花雪月之語,敘述的其實都是楚珩從前在漓山生活時的瑣碎小事,是他所不曾參與的阿月的過去。傍晚楚珩跟他解釋的時候說,這書是葉書離寫的,那其中所講便就更真實了。

東君姬無月和山花楚珩不僅在帝都像是兩個人,在漓山也這樣。二者之間唯一相同的大概是皮相下的靈魂吧——在漓山,他始終是弟子們的師兄,脊背要時刻挺直,肩膀須永遠寬厚。

穆熙雲說,楚珩的性子應了那句“慧極必傷”的讖語,他幼時苦病,兒時苦弱,少時苦志,再長大一些,又苦心。漓山之於他越重要,他就越是習慣苛待自己,弦繃得太緊,不敢有絲毫放松,更不敢說苦言累。

那種所有的辛難都只能化成夜深人靜時被窩裏一聲嘆息的苦,淩燁也知道的,從失恃太子到少年天子,他在四面楚歌中艱難地鬥爭求存,一點地收攏天子權柄,踏過千難萬險才有此刻的一夕安寧。

這一路真的很苦,眼淚是不敢掉的,自己一個人躺在被窩裏的時候也不敢,因為淚水從眶子裏溢出來的那一瞬間,心志就會有動搖了。說是天降大任也好,自欺欺人也罷,總之只有不去想那些苦楚,當所有的艱難都不存在,才能有勇氣一直繼續下去。

前路遙遙,肩上挑著過去未能釋然的意難平,前方亦有許多未知的不得已,但不管艱難還是險阻,如今他們都不再是一個人了。

——跋山涉水,值得了。①

真是“要命”啊,淩燁想,才幾個月就這麽喜歡了,那時候他自己都沒想過,會這麽快也這麽好地遇見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人,讓他既願意傾訴,也願意包容。

淩燁低下頭,在楚珩臉上“叭”地親了一口,將那冊話本放回床頭案幾上。東君也好,山花也罷,在帝都,他就是自己的阿月。

至於阿月有暫時不肯說的“小秘密”,沒什麽要緊的,他願意包容和等待。或許是親手了結親人後解不開的心結與陰影,可能也有患得患失的顧慮與仿徨……凡此種種,他願意讓時間來撫平一切、證明一切。他們的日子那麽長,這才幾個月呀,有什麽可急的。

淩燁躺下來,將貼在自己身上的楚珩往懷裏攬了攬,不多時也沉沉睡去。

……

後半夜變了天,一夜瀟瀟春雨落,翌日楚珩醒來的時候,外面還是淅淅瀝瀝的。

天陰沉沉的分不清時辰早晚,楚珩見淩燁也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衣裳倚著引枕在被窩坐著,便以為時間還早,往淩燁身旁擠了擠,頭抵著他的腰,眯上眼睛繼續打盹。

淩燁從一沓奏章裏騰出一只手來,在楚珩臉頰上摸了兩下,問道:“餓嗎?”

楚珩蹭著他的掌心搖搖頭,昨兒半夜吃了頓香噴噴的宵夜,管到這會兒也不覺得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