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順星(二)(第2/3頁)

鐘儀筠搖了搖頭,看向鏡雪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莫要說人情,就連恩情,都難能記起了呢。”

她打完了利益牌,又改換了張感情牌,鏡雪裏聽得出來,但這次卻並未再推開牌桌,只目光沉了下來,盯著鐘儀筠,一言不發。

南隰姓氏以“金”字部為貴,尊卑教義森嚴,鏡雪裏本不姓“鏡”,她生於草莽長於微末,本沒有資格進入巫星海修習。

大胤頂流著族硯溪鐘氏祖上沾有南隰血脈,與巫星海乃是世交。當年鐘氏有女與巫星海之主聯姻,意在重修兩姓之好。為積福布澤,巫星海破了幾百年來唯一一次例——在整個南隰國境內,擇優收了百名“金”字部姓氏之外的少男少女進入巫星海外門。

鏡雪裏就是其中之一。

那時誰都沒有想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浣衣弟子,日後會成為南隰萬人之上的大國師。

如是算起來,鏡雪裏確然受過硯溪鐘氏的恩澤。

她並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只是並沒有急著回應鐘儀筠,反而看了後者半晌,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曾經教過你,算有師徒之名,但你並非我的嫡傳弟子。你資質絕佳,當年你在巫星海學藝時,有過選擇的機會,可你最終並未真正入我門下,而是進了魅道。”

鐘儀筠沒有說話。

鏡雪裏繼續道:“我知你今日為敬王而來,不必再跟我拐彎抹角地打感情牌,我是欠過硯溪鐘氏的一份情,不消你提醒,但我不曾欠過敬王——”

鐘儀筠呼吸微微一窒。

“你們大胤皇帝和敬王的事,南隰無心摻和。但我執掌巫星海,你的這聲‘師父’我記下了。不代表南隰,只代表我自己,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鏡雪裏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張黃箋,“此為蠱疫之方,百害而無一利,系巫星海禁術。你我都知敬王早晚有一日會與大胤皇帝對上,若你日後為助他而用了此術,便永不再是巫星海弟子,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亦與我南隰無關。若你日後選擇銷了此箋,欠硯溪鐘氏的一份情,仍算我未還。”

“望爾重之,慎之。”

“我不日將返回南隰,你我師徒不必再見了。”

……

鐘儀筠佇立原地,直到鏡雪裏已經離開白雲觀,侍女回來稟告的時候,她仍舊低著頭,默然不動。

侍女疑惑,剛想喚一聲,就見鐘儀筠嘴角輕扯,牽出個極其苦澀的笑,擡頭喃喃說:“師……大巫果真狠心。”

“王妃?”

鐘儀筠一顰一笑向來媚態百生,侍女從未見她露出過這般淒苦的容色,不由有些心悸,剛想詢問,就見鐘儀筠轉瞬恢復了平常神態,柔柔笑道:“什麽?”

“哦。”侍女先回正事,“文信侯府的馬車到白雲觀了,沈黛來了。依照王妃的意思,已經派人回府告知王爺了。”

鐘儀筠點點頭,“我們走吧,白雲觀旁有個月老祠,現成的戲台子,就去那兒等。”

月老祠是從白雲觀去帝都內城方向的必經之路,沈黛來的時候從那兒過,回的時候當然也得打那兒走。

臨近中午,來來往往的馬車較之早上只多不少,星漢橋兩旁簡直捱三頂四,行得極緩,時間久了,難免讓人心煩氣躁。

這種時候,要的就是彼此和氣有序,若是遇上兩個暴脾氣吵起架的,真就一動不動,沒法走了。

林氏和沈黛坐在車裏已經等了兩盞茶了,前頭推搡吵嚷的聲音卻沒有半點平息的跡象,反而不增反減、愈演愈烈。文信侯府派去調停的小廝是捂著頭跑回來的,說橋上起沖突的是兩家青樓的車馬,原先就是對家,因來往車多在橋上擦碰到了,就這樣鬧開來了。眼下兩邊人都吵紅了眼,勸也勸不住,偏都是風塵女眷,不講究德行名聲,撕扯起來無所顧忌,旁人又沒法動手強行拉開,一時間局面就僵在這兒了。

小廝丫鬟調停無果,文信侯府之流的書香世家,是不會有夫人與未出閣的姑娘去與下九流的青樓女子說話的。

眼見一時半會兒是鬧不完了,他們馬車堵在最前頭又不能調頭改道,林氏實在無法,幹脆帶著沈黛下了車,意圖徒步繞過星漢橋。

誰知還沒往回走幾步,橋上忽然傳來了一片驚叫聲,接著是馬此起彼伏的嘶鳴,沈黛挽著林氏一回頭,就見到撕打中受了驚的馬車從橋上呼嘯著朝她們的方向沖來。

擁堵的橋路上霎時人仰馬翻,四下車馬全亂了套,車夫死拉著韁繩大吼“讓開”,林氏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時已被女兒一把推到邊上,身後傳來一聲震天的巨響。林氏一回頭,就看見馬車重重撞到了橋下的大榕樹上,幾乎四分五裂。榕樹枝椏一陣晃動,上面懸著的紅繩木牌被震掉了不少,嘩啦啦落了一地。沈黛和一個同樣躲避馬車的姑娘摔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