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順星(二)

白雲觀曲徑通幽處。

鏡雪裏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著敬王妃鐘儀筠,淡淡道:“好了,有什麽話就直說罷。”

四周竹林掩映,少有人來,鏡雪裏所在之處,自當不會有隔墻的耳朵,鐘儀筠放心地開口,有些委屈地幽幽道:“我想見師父一面,可真難。”

她聲音自帶七分柔媚,縱使是埋怨之語,入耳也是嬌俏惹人憐愛。鏡雪裏卻微微皺了皺眉,冷道:“你再耽誤下去,天子影衛可就要對我的行蹤起疑了。”

鐘儀筠聞言收了怨色,開門見山地道:“王爺讓我來問問師父,您此次帝都之行,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了嗎?”

鏡雪裏為靖南絲路道而來,年前已與大胤皇帝就此事交換了國書,答案顯而易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鐘儀筠:“敬王想說什麽?”

“唉,王爺是為師父擔心呐。”後者嘆了口氣,神情染著憂愁,“靖南絲路道——通東暢西,多好的一條商道啊,直接就可以盤活南隰整片邊疆雪域,也無怪師父如此上心。只不過可惜啊——”

鐘儀筠停頓片刻,輕輕笑了笑,語速放得格外緩慢:“大胤有句古話叫‘好事多磨’,師父通學胤史,想來也聽說過吧?這不,您瞧,‘磨’不就來了嗎?”

話音落地,鏡雪裏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冷,是動了殺意的征兆。

鐘儀筠卻恍若未覺,直勾勾地看著鏡雪裏,輕描淡寫地說:“我家王爺日前收到消息,虞疆聖子赫蘭拓出事了,在回王城的路上遇到了他異母弟弟危溪王子的伏擊,至今生死未蔔。”①

鏡雪裏瞳孔微縮,周身殺意驟然斂去。

鐘儀筠勾唇綻了抹笑,又轉而露出些許哀婉:“王爺得知此事後也像師父一樣震驚呢。唉,真是時也命也!王爺請了高人,好不容易從慶州千雍城將他送出了大胤邊境②,可誰成想,他竟能在自己國內馬失前蹄,他弟弟危溪和他素來不睦,兩人又涉及王位之爭,這赫蘭拓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唉,可惜啊可惜!”鐘儀筠嘆了一聲,悠悠地說:“王爺和他才結了盟約,想待日後起事時,由他幫忙牽制朔州鐵騎。結果人說沒就沒了,這對王爺而言委實不是好事,不過我想,對師父也一樣吧?”

鐘儀筠眉梢帶媚看向鏡雪裏,後者沉顏不語。

——鐘儀筠說得對,靖南絲路道確實可以為南隰邊疆帶來諸多好處,鏡雪裏並不願意失去它。

可是南隰和大胤靖州之間橫亙著百裏山脈,絲路若要途徑南隰就必須繞開興陵山,路途之遙不是一點半點。相反,大胤靖州和虞疆之間就暢通得多了。

只是虞疆教王年事已高,十六部近些年動亂頻頻,聖子赫蘭拓又是仇胤派,兩個月前更是暗中潛入大胤京畿,意欲劫持大胤儲君,算是和皇帝結了死仇。待他繼位教王,大胤和虞疆未來幾十年恐怕都不會太和平。

鏡雪裏正是利用了“南隰勝在安穩”這一點,才說服了大胤皇帝和朝堂百官,將靖南絲路道改開在了南隰境內。

但是如今,赫蘭拓死了,危溪王子卻是個親胤派,而且他的領地正好就處在大胤兵部原先擬定的絲路上。

對南隰而言,這絕非好事。

鐘儀筠仿佛知道鏡雪裏所想,又開口道:“探子回報說,劫殺赫蘭拓的,正是和危溪王子一夥的幾個親胤派部族首領。他們往日就與赫蘭拓多有齟齬,待赫蘭拓上位後定不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赫蘭拓的項上人頭,來跟大胤儲君賠罪,並代表虞疆十六部和大胤皇帝重修於好。”

鏡雪裏眉心一跳,虞疆教王沒有幾年活頭了,未來若危溪王子上位,鐘儀筠所說之景,早晚要變成現實。如此一來,南隰在靖南絲路道上的所謀所求,或將成為泡影。

鐘儀筠沒膽子拿這件事騙她,鏡雪裏無需去驗證消息真偽,她久久不語,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方呼出一口濁氣,平淡道:“我已與大胤皇帝交換了國書。”

鐘儀筠對此回答並不意外,她知道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讓鏡雪裏放棄既得的利益——赫蘭拓雖死,但其背後勢力絕不會善罷甘休,尤其赫蘭拓之母是北狄公主,和大胤世代血仇。不管虞疆日後如何,三五年之內,必定會有大動亂,那危溪王子最終能否順利登位還未可知。

幾年的時間,足夠南隰將靖南絲路道開辟起來了,只是最終收益如何,還要再看大胤和虞疆的內外局勢。

“師父有師父的思慮,我原只是想將這消息告知您,好讓您提前有個準備,倒也不圖您什麽好,您何必總是擺出拒我於千裏之外的態度,真真叫人傷心。”

鐘儀筠嘆了口氣,狀似遺憾道:“難怪我家王爺感慨,到底情分易變,昔日母後臨朝稱制時,慶州硯陽侯府時常還能收到巫星海的拜帖,如今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