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聖心(五)

臘月二十是年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會。

除了歲末祭祖、除夕宮宴、元旦朝賀這些例行的事外,朝會上著重議了三件事。

靖南絲路道改道南隰,兵部已經擬定了章程,只待與南隰使團最終確認後,便可呈到禦前加璽擬詔,著靖州都護府年後去督辦了。

恩科主考官還是沒能在年前定下來,之前顏雲非打人的事,因為蕭侯在中間一攪和,顏相的頹勢又被挽了回來。於是大朝會上再次陷入顏黨、純臣、世家三足鼎立的局面,誰也說不過誰。而皇帝卻始終沒什麽表示,最終只說了句:“茲事體大,眾卿莫衷一是,朕聽著都挺有理,那就年後再議罷。”

前兩件事是老生常談,眾臣心裏都有各自的章程,但是皇帝輕描淡寫說的第三件事,一下子就讓眾人心裏炸開了鍋——

“昨日內城朱雀街上出的亂子,想必眾卿都有所耳聞了。”

皇帝的語氣很淡,大殿裏的文武大臣卻心中一凜,齊齊低下頭,噤若寒蟬。昨日皇帝微服與長寧大長公主祝壽,卻在回宮途中遇到一夥蒙面人,在帝都內城當街行兇。

這群蒙面人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麽根本不需要費力探究,光天化日之下膽敢在天子腳下作亂,已經是藐視君威、忤逆不敬了,更別說還驚擾禦駕,險些傷及聖躬。

這絕對是抄家滅族,死罪不赦。

見皇帝不再開口,幾乎立刻,禦史台就率先持著笏板出列,請求緝拿罪犯,嚴加懲處,同時又參了掌管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失職之過。

眾臣附議。

幾位兵馬司指揮使已經在皇帝說完話後的第一時間跪了下來。

皇帝倒沒有再次責難他們,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句,就平聲叫了起。他掃視群臣,繼而淡淡道:“前天晚上天子影衛已將兇犯緝拿歸案,眾卿都說要嚴懲,朕也深以為然,所以昨日朕已命淩啟率影衛前去剿殺千諾樓了。”

話音一落,朝堂上下頓時被震得鴉雀無聲,不少大臣臉上抽動幾下,有人甚至難以置信地低聲重復:“……千諾樓?”

皇帝似乎也料見了這個結果,吩咐丹陛底下的侍從:“傳影衛。”

即刻便有天子影衛帶著幾名罪犯的口供、千諾樓的身份銘牌、所持兵器,以及險些傷及聖駕的弩箭進了殿。

鐵證如山,此事危及聖躬,皇帝不是在征集眾臣的意見,而是通知他們。

殿裏不少王公大臣心裏打起了鼓,就連慶國公顏愈、文信侯沈文德這些人的面色都略有些凝重。

千諾樓早在烈帝年間就已經立足江湖,雖行暗殺之事,但信譽卻極好,從不探聽主顧身份,也不牽涉朝堂,歷經兩朝而不滅。據說烈帝晚年諸王奪位,幾位皇子裏就有找千諾樓辦過事的。各世家有些不方便讓自己人出手的陰私之事,也有重金委托千諾樓的。

雖說千諾樓從不問主顧名姓,也不問恩怨糾葛,只要給夠籌碼即為人辦事,但這些江湖組織畢竟行走暗處,誰也不能確定他們私底下打探了多少,都是著姓豪族,哪家還沒點不可告人的秘事了。

先帝早年間,盛極一時的瀲灩姜氏,曾意圖組織人手剿殺這些江湖勢力,結果還沒等付諸行動,姜氏三房父淫子妻的醜事就被人抖落出來,鬧得整個帝都人盡皆知,最後甚至傳到了先帝耳朵裏。姜氏私德有虧家風不正,三房直接罷官削職,大房受此牽連爵降一等,從侯變成了伯,闔族臉面丟得一幹二凈。

——據說這樁醜事就是千諾樓捅出來的。

淩啟若是只去剿樓的那還好,可萬一真將千諾樓的幾位樓主活捉了,或是從他們那裏搜羅出了什麽,各家雖不至於在千諾樓留下什麽大把柄,可萬一真有點不好聽的私事傳到皇帝耳朵裏——就算不是自己的,不成器子侄的也不行啊——姜家大房這個前車之鑒還在那擺著呢,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眾臣齊齊啞聲,皇帝見狀也沒生氣,直接點了個平時最難搞的——

“顏相怎麽看?”皇帝問。

顏懋沉默了一下,顯然不太情願地說:“臣覺得陛下聖明。”

皇帝點點頭,又掃視群臣:“其他人呢?”

朝堂上最大的“刺頭”都沒話說了,那誰還能站出來反對,畢竟千諾樓行刺聖駕,確是滅族死罪。

只是一下朝,恭送完皇帝,還沒等走出宣政殿,不少人就圍了過來,壓低聲音問顏懋:“相爺,這……剿樓是好,可萬一有什麽……您可得想個辦法啊!”

顏懋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思忖一陣,忽然開口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聽說禦前侍墨昨個告假了。”

天爺啊!都火燒屁股了,那個不為帝喜的禦前侍墨告不告假重要嗎?和這事有什麽關系嗎?

千諾樓位處中州西界,毗鄰慶州,離堰鶴城還挺近呢!近水樓台,那堰鶴沈家說不準也找他們做過事,可也沒見顏黨中人誰有空去擠兌政敵啊!大家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火已經燒到繩上了!顏相倒好,居然還有空去關心一個毫不相幹的禦前侍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