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聖心(四)

臨近午間,武英殿天子近衛營統領謝初到了敬誠殿,求見聖駕。

倒不是什麽大事,上午漓山露園來了人,說是楚珩的師父穆熙雲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回漓山了,趁著年前有時間,想接楚珩去露園小住幾日,一則要再給他調理調理經脈,二來也有些事情要叮囑,三則師父要走了,做徒弟的去盡盡孝也是理所應當。故而上午派了人來武英殿,想給楚珩請個小假。

今日已是臘月十九,明天二十便是年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會,朝中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再過兩天,中央諸官署就要封印綬、停公務,禦前也沒什麽事可做了。

陛下是寬仁的主子,這個假本該十分好請,但是放在不受待見的禦前侍墨身上可就未必了。謝初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己過來一趟,替楚珩開口。

敬誠殿裏,謝初將來意稟了,皇帝坐在龍椅上,遲遲沒有應聲。

謝初飛快地擡頭覷了一眼皇帝的神情,見他不像是故意為難、面露不悅,反倒有些凝重,謝初心裏不禁有些疑惑。

淩燁知道楚珩告假是想去做什麽。

楚珩今天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等著聽天子影衛的查探結果,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要親自去找千諾樓算賬。

但淩燁卻有些猶豫。

確定了楚珩就是漓山東君以後,淩燁幾乎可以肯定,楚珩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麽。

姬無月和楚珩,大乘境與武道入門者,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但能讓淩啟、容善、謝初這些人過了這麽久都還沒有發覺,一定不是什麽普通的隱藏功夫。

淩燁猜測,楚珩在來帝都以前,應該是封住了自己的內力,強行將自己的境界壓到了現在這個樣子。

但這不是什麽說做就做的簡單事。

武道中人的內力運轉自有規則,壓境是逆天而行,中間必定要費許多心力、吃許多苦頭。而且以東君的境界,一身臻至化境的內力恐怕不太能全封得住。每個月十六楚珩必定出宮,淩燁猜,十六那一天,楚珩的內力會重新運轉,他會短暫地回到大乘境界,所以才不敢在宮裏多留。

而現在,臘月十六已過,楚珩若要去千諾樓算賬,他必須要變回東君。可壓境不是簡單事,做起來難,破起來也難。如果他沒有猜錯,楚珩肯定是要用什麽萬不得已的法子讓自己短期內回境大乘——就像冬月,漓山東君姬無月來帝都的那段時日一樣。

可是天底下沒有白得的好處,淩燁有種預感,這個回境大乘的法子會很傷身。

他有些不想讓楚珩去。

他讓淩啟帶足了人手,又給了中州駐軍的調兵令,一來是力求穩妥,免得萬一出了什麽岔子,為一個千諾樓折損他的影衛,太不值得。

二來,這也是說給楚珩聽的,淩啟帶著影衛,拿掉千諾樓不在話下。他想讓楚珩放心,並不很想楚珩親自動手,不值得為此傷身。而且楚珩若是去,此行必定求快,甚至要趕在淩啟前頭,免不了櫛風沐雨,一路奔波。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淩燁看了楚珩一眼,卻不想正好對上了楚珩悄悄擡頭看向自己的目光,兩道視線交匯,淩燁看著楚珩眼中的殷切,再次猶豫了。

——楚珩想去。

淩燁其實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楚珩一直藏在自己的羽翼下,無論楚珩是不是漓山東君,他都不想。

他喜歡楚珩,心底那寸屬於“淩燁”的柔軟全都用來放這個人了,他絕不想心上人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帝王臠寵,他想要楚珩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身邊。

即便這很難。

淩燁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哪有什麽屬於自己的情愛,不納後宮本就會被世家極力反對,更何況他喜歡的這個人又是男子,他幾乎能想象眾矢之的的楚珩會面臨什麽。除非,楚珩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讓所有人的明槍暗箭都不敢與他相向,才能真正安然無恙地和自己在一起。

楚珩是鐘平侯庶子,在權力交鋒的最頂點,這樣的身份是遠遠不夠的。淩燁在明承殿裏想了很久,要怎麽將楚珩帶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讓他一步步站到權勢的巔峰,不必再懼怕和擔心任何人的攻訐。

這個過程很漫長,他想盡了一切可以縮短的辦法,禦前侍墨只是個開始,人常說禦前一年比得上在外十年,他讓楚珩在自己身邊,親自帶著他熟悉朝政把控局勢,就是為以後做準備。

只是現在,漫長的過程不復存在,這些準備隨時都可以派上用場——

楚珩是漓山東君,大胤九州一只手就可以數的過來的大乘境。

他只是楚珩的時候,淩燁都沒有想過要將他一直藏在身後,如今就更沒有這樣的道理。楚珩既想去,罔顧他的意願實非長久之道,也無需橫加阻攔。

書房內,謝初等了半盞茶的時間,終於聽到皇帝說了個“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