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一慧極必傷(第2/3頁)

“鏡雪裏的那一下不是那麽好受的,蠱毒晝伏夜出,天黑後毒性發作,你師兄跟我說他難受,我們在林間山神祠裏稍作歇息。他是真的疼,滿頭都是冷汗,我們就沒再繼續前行。我幫他調息了大半夜,黎明破曉的時候他才枕在我膝上將將睡著一會兒。”

“那時候他身上還有外傷,人也有些發熱,我同他講,去山祠周圍看看能不能給他尋些止疼的清蘊草。你師兄本有些猶豫,但那時他確實難受得厲害,我說半個時辰以內必定回來,他就同意了。玉鸞山七十二峰,南北綿延近百裏,但事情就是那麽巧,我第二次遇上了鏡雪裏的人。”

葉書離捏著扇子的手一緊。

穆熙雲繼續道:“半個時辰後,你師兄沒等到我回來,他循著月符找到我時,是在陡崖邊。”

“我這大半輩子曾有過三次命懸一線,其中一次就是在玉鸞山。我同鏡雪裏的手下且戰且退,不敵,被逼至峭壁邊上。書離,你見過你大師兄殺人嗎?”

葉書離沉默一陣,搖了搖頭。

楚珩這個人,一直以來強大得很克制,甚至近乎慈悲,除非真觸到他的逆鱗,他總會給人留一線。

穆熙雲平聲道:“巫星海的三十二個一流高手,被你大師兄悉數斬殺,一個不留,血染得他整件衣袍都成了赤色。自那日以後,直到我們回到漓山,直到今日,你師兄再沒跟我喊過一次疼了。”

葉書離抿唇不言。

“我知道,”穆熙雲緩聲說,“他是真的怕了,他晚來一步,可能就見不著我了。後怕之下,他就總覺得是他任性非要在山祠裏歇息,我們才會被巫星海的人追上;也是他一直跟我說自己難受,我才要出去尋藥,被那些人被逼至絕境。他怕當時若我遇到的不是鏡雪裏的手下,而是鏡雪裏本人,連命懸一線的幸運都沒了。”

“可玉鸞山橫亙百裏,山林野道不知凡幾,誰能預想到對方竟會窮追不舍,還那麽巧被我第二次碰上?這天底下又有哪個受了毒傷會不嫌疼,不需要照顧的?”

穆熙雲嘆了口氣,低下頭說:“他是你們的大師兄,就算總以‘楚珩’的面目出現,也不會在師弟師妹們面前露出半分脆弱。但是對我們這些長輩,尤其是在我和他師父面前,即便成了東君,也還是會流露依賴,時不時就要任性兩下,要我們縱容於他,用你師伯的話講,就是有幾分嬌氣。”

“可是玉鸞山之後,一切都變了。他好像一夕之間,真長成了東君,楚珩可以任性可以嬌氣可以言苦,但姬無月不能,東君不能。”

穆熙雲澀聲道:“越是強大,需要背負的就越多。他經歷一場,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盡管同我親近依舊,卻再也不會在我面前露弱了。

“那日你師伯跟我講阿月會嬌氣,我沒有接話,阿月怕疼嫌委屈的樣子,整個漓山,只有你師伯一個人能看見了。”

葉書離沉默一陣,開口道:“師伯是東都境主,強大如斯,只有在師伯面前,他才可以只是‘楚珩’。”

穆熙雲點點頭,臉上浮現悵惘的神色,“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不是的,他不是真的因為挨罵而委屈,更不是被你師伯打一下就要跟他鬧半天脾氣,他只是想借著這份難得的‘委屈’,在你師伯那裏稍微歇一歇,哪怕就一小會兒。可是他出了長極殿還要時刻繃著身為東君的弦,所以這些話他不敢對你師伯說。”

穆熙雲看向葉書離,道:“你剛才不是問我他為什麽非得去帝都嗎?是我讓他去的。”

“我舍不得,這是我養大的孩子。他才二十歲呀,什麽時候喊聲疼對他而言,居然會成為一種可望不可及的奢望?我寧願他真的只是什麽都不會的楚珩,也不想他活得那麽辛苦。他有多強大,就有多脆弱,他心裏的那根弦繃得實在太緊,連明遠的死都悶在心裏,再這樣下去,他會被壓垮的。”

“出了漓山他還可以做回楚珩,能隨心一些,活得真實一些,不用將難過苦楚都藏起來往心底咽,但在此間,他就是姬無月,東君如何能言疼呢?”

葉書離默然。

穆熙雲擡眸望向遠方天際,悵然道:“當年訴樰把阿月托付到我手裏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她對阿月並沒有什麽遠大的期許,她只說‘若是以後能遇到個他喜歡的,也疼他愛他的人,好好地過一輩子,這便就最好了’。我從前覺得這不難,阿月喜歡不就是了,可現在才知道,沒什麽比這再難了。”

“慧極必傷,你師兄和他母親真的很像,長得像,性子也像,哪哪都像,都是一樣的天驕,所以也活得一樣的辛苦。阿月此人,越是親近在意對方,就越是不敢與之示弱,什麽都只往自己肩上扛,除非他在意的那個人也跟他一樣,強大到他不用時刻挺直肩膀,他才敢松下弦來。可這樣的,天底下能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