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偏心

一直到酉正時分,楚珩依舊留在敬誠殿。

外頭正在落雪,天色晦暗,星月俱滅,宮人早早地將長廊下的宮燈次第點起,暖黃的燭光映亮雪夜,在窗子上照出朦朧的剪影。

天色已晚,縱使是在當值日也早過了散值的點,算算時辰都到武英殿暮食的時候了。陛下卻一直沒說讓他回去的話,楚珩自知理虧在先,這會兒也不敢主動告退。

敬誠殿的掌殿高匪公公走了進來,躬身請示陛下晚膳要擺在何處。淩燁放下筆,聞言略一思忖,說道:“回明承殿罷,不必傳輦。”

明承殿是帝王寢宮,隸屬內廷,禦前近衛亦不得擅入。聞見如此吩咐,楚珩正欲開口告退,陛下卻忽然側過身,對他說道:“你留下,侍膳。”

楚珩聽言微怔,擡眸望著淩燁,一時間有些茫然。

淩燁唇邊漾起一點微不可查的弧度,看著楚珩一本正經地道:“你在禦前這般鬧脾氣耍小性,簡直放肆得無法無天,難不成三言兩語認個錯就完了?朕沒拿你‘撒氣’,卻也不能輕饒,讓你侍膳權當是讓你出點力。”

楚珩默了默,又見陛下容色沉靜,不像是說笑。他低頭垂下眼簾,緩了須臾才道:“……是。”

何謂侍膳?

顧名思義,自然就是伺候皇帝用膳。他翻閱過前廷禮典,知道在宮裏侍膳不同於陪膳,後者是恩典,侍膳則不然。既是侍奉,他當然不能跟陛下一同用膳,而且還得站在一旁給陛下布菜。

皇城內廷有專門的侍膳女官,卻讓他一個禦前近衛來侍膳,顯而易見,陛下大概是要罰他晚上不許吃飯,只能看著。

武英殿晚間酉正時分開飯,過酉不食。等他侍膳回去,都要接近宮門落鑰的時辰了,屆時連口熱湯都沒得喝了。楚珩頓時有些後悔自己中午在四時食居沒多吃點。

半盞茶的時間,高掌殿已安排妥善,捧著兩件鬥篷走了進來。淩燁掃了一眼,沒說什麽。

楚珩兀自低著頭後悔,一時間也沒注意,直到高公公咳了一聲才恍然回神。

見陛下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又看了擠眉弄眼拼命使眼色的高公公,楚珩立刻反應過來,走上前去看著托盤上的兩件鬥篷遲疑片刻,卻始終不見陛下表態,於是就近拿起放在上面的一件,給陛下穿上,而後又退至一旁。

高匪看著紅木托盤上的另一件鬥篷,又望了望垂眸站在一旁神飛天外渾然不覺的楚珩,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再提醒他。

高匪放輕了腳步正要往楚珩那邊去,就聽陛下忽而開口道:“你是等著朕給你穿衣服麽?”

楚珩愕然擡眼。掌殿捧了兩件玄色鬥篷進來,其上用金銀絲線繡著龍紋,顯然都是陛下的,他以為是供陛下挑選,方才還在納悶陛下怎麽不說話,卻不曾想過另一件竟是給他穿的。

不待楚珩解釋,淩燁已走了過來,順手拿起另一件鬥篷,環過楚珩的肩,仔細與他系好。

適才楚珩面上的愕然之色並未逃過淩燁的眼睛,他了然說道:“你來書房後不久,在禦案前反省那會兒便開始落雪了,外面天正冷,你當是殿內?”

楚珩這才注意到外面的雪已經落了許久,天色已晚,這會兒外頭卻並不顯得十分昏暗,地上一層積雪在宮燈的映照下折射出靜謐的柔光。

原來真是因為“外面天正冷”才不讓他出去跪著的。盡管之前有過猜測,但這分外簡單的緣由此刻真正從陛下的口中說出來,楚珩一時間竟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心跳仿佛都慢了半拍。

身上的鬥篷格外柔軟暖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楚珩垂在身側的手每每碰到鬥篷的緞面內裏時,總覺得指尖似乎有些莫名地發燙,十指連心,於是心間也一樣的溫熱,哪裏都不覺得冷了。

從敬誠殿到明承殿的路並不很長,宮人提著燈在前方引路。淩燁並沒有傳旨擺駕,而是帶著楚珩一起從敬誠殿的後門抄近道徒步走回去。

細雪紛紛揚揚,飄落在紙傘上,身上沒有沾著一星半點,夜雪捎帶的寒風冷氣也一並被擋在了鬥篷外。

大抵是因為皇城的主人此刻就走在身邊,茫茫雪夜中九重宮闕盡管恢宏依舊,卻並不與往日一樣令人覺得敬畏疏離,反而平添了幾分詩情畫意,放眼望去,輪廓格外朦朧溫柔。

走了約一刻鐘的光景,明承殿便到了。

高公公顯然是提前叮囑過,明承殿的宮女內侍見到楚珩絲毫沒有意外之色。許是因著待會他要為陛下侍膳,宮人們同樣捧著折沿盆服侍他凈手。

兩名侍膳女官領著一眾宮人魚貫而入,膳桌上很快擺好八葷六素十四道禦菜,兩道湯品並兩樣點心,兩碗桂花酥酪,碧粳米粥,此外還有一碟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宛南蜜桔。

八珍玉食擺了一桌子,鮮香四溢,僅聞著就知道非常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