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愛情本身

把秦燼弄回家裏照顧並不是個好主意,他顯然比在醫院時更會鬧騰了。

仗著腿瘸,走到哪都要我扶,關鍵就在於他真的死沉,我又抱不動他,倒不如說抱的時候感覺自己像被一只力氣巨大的熊環抱住,差一點就會被壓垮。

不得不說,這生活的重擔真是太重了。

然而安生日子尚且沒過幾天,某天我回家時,見秦燼正獨自一人坐在窗前,他回過頭時臉上上前帶著一絲陰寒的神色,見到我,就好像窗外突然變天一樣,從灰突突的陰轉成了燦爛的晴。

我走上前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要開口問他,怎麽你又變得這麽反常起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問,秦燼便主動對我道:“我父親,秦寒山,他出來了。”

我心裏猛地沉了一下。

“……怎麽會?”

我尚未完全反應過來。

“他怎麽會被放出來?”

“是你們提交的證據,出現了什麽問題嗎?”

秦燼搖搖頭,淡聲解釋:“因為病情加劇,身體每況愈下,才不得不緊急送醫治療。”

“秦航川下午打電話來,說他現在已經過去了,正在照看,問我們要不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我怔愣了一下。

我只不過是覺得有點突然。

秦寒山,這個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要死了嗎?

我們到達收治秦寒山的醫院,我緊緊攙扶著他,鑒於秦燼的傷情,出門前我還給他拿了一支家裏的拖把拆掉頭當手杖。

秦寒山已經從急救室出來了,據秦航川說,在他的運作下,老人已經被轉到了不會被外界打擾的單人病房,我們隨時來都可以探望。

說是探望……我心想,尋仇還差不多。

病房狹小簡陋,放著一張矮床,巴掌大的地方,墻的上方開著一扇小窗,除此以外就是全然的白色,充斥著一種逼仄感,就好像另一間牢房。

幹癟如枯枝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像一塊縮水的老舊海綿,絲毫看不出往昔面露精光、精神矍鑠的模樣。

他插著靜脈輸液管,而秦航川背著手站在一邊,嘴邊擒著一絲笑意。

“爸爸。”他用一種似乎很富有情感的聲音喚病床上的老人,“你看看,誰來啦。”

老人聞聲,費力地睜開眼,渾濁暗黃的眼球翻轉,隨後視線緩緩地偏移,捕捉到秦燼的身影,他瞪大了眼,死死地盯著我們。

心臟病的治療藥物具有強刺激性,對其他器官的負擔很大,尤其是腎和肝,秦寒山常年服藥,剛才在路上我才得知,從半年起到如今,秦寒山已然發展出了嚴重的內臟衰竭症狀,這回是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如今我見到秦寒山才知所言不虛,空氣中除了濃郁嗆人的消毒水氣味,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臭味,這個老人大半邊身子都像是已經埋進土裏,馬上就要徹底腐爛掉了。

任誰見到秦寒山這副模樣,都不會懷疑這是個不久於世的人。

人的面相是很奇怪的,隨境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秦寒山那張蒼老的臉在幹癟的皮膚包裹下凹陷得很明顯,骨頭突出,頭發也幾乎全部掉光,貴態早已不在,相反,一眼便知,這人應當是受盡了生活磨難和困苦,因此變成了這副更加刻薄寒酸的容顏。

我下意識地緊緊攥著秦燼的手,瘦骨嶙峋的秦寒山陰冷的目光射過來,就盯著我們牽在一起的手上。

“你們……”像一堆柴火碰擦,費力才發出幾個用力至極卻依然含糊不清的字,“……孽障……”

秦燼只平靜地掃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眼,就當著秦寒山的面,牢牢與我十指相扣。

秦燼不鹹不淡道:“我們還在一起,您很意外麽。”

我心裏猛突了一下。

秦寒山看起來被秦燼一句話就激怒得目眥欲裂,鐵質的病床都咣咣地響了響,可惜,這位已然要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就算再怎麽生氣,再怎麽罵兒子“不孝”,也連坐起來這麽個簡單的動作都完成不了了。

“我對你給予厚望,可你居然非要和一個男人攪和在一起,和女人聯姻都做不到,我怎麽會養出你這麽一個怪胎!孽種!絲毫不顧及體面,我們全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都是因為你,你竟敢……!”

要不是顧念著殺人犯法,我光聽這幾句話都想上去把這個老東西給原地弄死。

我當然記得,當年突然憑空傳出秦燼多了個未婚妻的新聞,我知道是秦寒山故意設計,但說心裏不膈應絕對是假的。

男的怎樣,女的又怎樣,難道一個活生生的個體存在的價值就只在於“聯姻”,和“顧及體面”嗎?

實在很難想象,他當年曾聽過秦寒山多少如此類似的責怪或者辱罵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