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買果

“九十三名呵呵”

西城詹府前院, 吉彥給自己倒著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桌上的菜分毫未動。他心裏不甘極了, 若是多穿一件衣衫,結果絕不會是這般。可怨誰呢?他誰也怨不著, 苦只能用盡力氣往肚裏吞。

想他三歲開蒙,六歲隨爹去鎮上私塾, 不滿二十就中了秀才,三十二歲摘得孝廉,今年三十又六了…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艱辛, 誰曾想臨門一腳輕率了, 竟墮入同進士之列?

他恨嗎?恨, 恨極了, 可又能怎麽辦?烈酒入嘴, 驅不去滿口苦澀,澆不盡滿腹怨憎。啪一下將空杯摁在桌上,復又去拎壺。寒窗苦讀三十載, 到頭來…同進士, 何其可笑?

他不甘心。

相比吉彥,身在書房的詹雲和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去。頭回在齊州府城東街口,見著女子違母願救一垂危婦人, 一眼入目,他只以為其心善純良。

後來又在千鶴睡蓮洲遇見, 她清淡動人,就似洲裏的睡蓮。談吐不空,可見家學良好,叫他心生好感。接著三番兩次在三霖書院周邊偶遇, 他才知其乃吉文禮長女。

吉文禮租的院子就在三霖書院附近。那時,他與吉文禮已經在幾回論辯上有過接觸。知此人資質有限,但心性甚穩。常年累積,學問非常紮實。

一回吉文禮設席請他到家裏品論《中庸》三話: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他有心交好,便沒有拒絕。席面是吉文禮妻子吉黃氏親手準備的,還算過得去。

當然品論中庸之道,席面如何都是次要。只席上吉黃氏提了一嘴,“可惜了,善之守孝,不然湊齊三角,論辯起來應更有意思。”他才知與楚陌定下親事的女子,乃吉文禮的親妹妹。

也就是從那時,吉欣然才真正入了他的眼。可他沒想到,吉欣然不止擅於修飾外貌,就連真性情也被掩去一半。一身清淡,實乃強裝。言語間流露的清醒,亦不過是照本宣之。

更叫他難以接受的是,她蠢而不自知。為了個瘸腿無用又自私的黃氏,竟廢了父親的前途,還帶累得他也脫不幹凈。眼界狹隘到他都不想承認她是他的妻子。

小姑罵得雖難聽,但一句都不過分。有個出色的小姑父,就一點不帶猶豫地舍棄親爹,這便是她吉欣然。心可真狠!

詹雲和都怕了,怕自己哪天會落得跟吉文禮一個下場。不想說悔,但他確實悔之莫及。早看出黃氏心眼多,可因著私欲,他愣是輕視了一點。吉欣然是黃氏一手教出來的。

幼時,父親母親起爭執,每每母親都會強調一事,詹家能起勢全是靠她洛城唐氏。越是這樣,父親就越厭煩,後來府裏多了兩個姨娘。逮不到父親,母親就天天與他念,讓他別忘恩。

倚著椅背,詹雲和雙目裏透著落寞。

恩?洛城唐家在父親進入府學後,沾的光還少嗎?父親為唐家求的書稿成車拉,就連他的書稿也謄抄了一份送去了洛城,母親怎就看不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明上講是記恩,可這與警告有何差別?

就因著父親曾經拮據,花用了她一些銀錢,詹家就得世世代代事事以唐家為先嗎?他就得聽她的話,與舅家親近?為還恩,他得娶唐悅兒?

他倒是想問問,她一商賈女,這麽多年在府城受人敬待,是誰給她帶來的?有這一番過往,他太想贏了,太想證明自己,以此來洗凈詹府是靠商戶起家的口水,叫母親從此閉嘴。

可惜啊,他好像犯了與父親一樣的大錯,娶妻非賢。端起書案上的茶,小抿一口。今日會試放榜,外面熱鬧極了。可再熱鬧,他心裏也冷透了?

楚陌亞元,沒有意外。他十六,比預料的要差很多。原以為嶽父拖病體強撐,定會落榜。不想竟上榜了,九十三名。六日後便是殿試,聖上親自支持。無意外,殿試成績與會試不會有大的出入。

也就是說,嶽父同進士已是板上釘釘。同進士?詹雲和苦笑,吉欣然到底清不清楚她失去了什麽?三十六歲的進士,在仕途上還有無盡可能。可三十六歲的同進士,一眼望到頭。

小姑對她的討厭,也不是浮於口表,而是從內到外。

他這叫做什麽,竹籃打水一場空嗎?詹雲和都笑不出來了,今日楚陌也幹了一件大事,震驚了…京城。公然發作張仲,只一個丫鬟讓張氏百口難辯,不得不下令關閉六省書嶽樓。

這讓他不由想起之前遠赴江寕遊學,去臻明書院拜見江叔臻的事。緊緊攥著茶杯,詹雲和幽嘆,顧慮太多,往往得不償失。

若那時他就做出決斷,拜江叔臻為師。現也不會困於楚陌之行,不知如何是好。也是今天,他才真正看清楚陌。楚陌心裏根本沒有在意過他…和吉文禮。但凡有一絲在意,在送丫鬟去張府前,都會跟他們商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