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太醫雖然有輪值的時候, 但因為貴妃一向用慣了岑建業,錦樂宮時常傳召,他便一直不得閑。

只是這份勞累是榮耀多些,還是風險多些, 便如人飲水, 冷暖自知了。

“娘娘腹中的皇嗣近來愈發大了, 若是再不催產, 恐怕會傷及鳳體。”

岑建業本想勸一勸鄭玉磬,讓她多下榻走動, 但是貴妃服食避子藥,總歸是落下些影響,孩子強行被留在腹中, 不光是對懷有第一胎的貴妃不好,胎兒也難以保全。

鄭玉磬嗅著艾草嗆人的味道,微微蹙眉,她低頭輕撫自己的小腹,“若是要母子俱全,岑太醫覺得自己有幾分把握?”

岑建業本來也診治過不少女子,但是如貴妃這般的實在是叫人心驚膽顫, 他斟酌道:“若是娘娘懷孕七個月的時候肯服用催產藥,臣施以針灸,或許還有五六分的把握, 不過……”

不過貴妃如今分明已經有了七月的身孕, 但脈案上所記錄的也只有六月有余。

“若是兩難之際, 聖上舍大保小,”鄭玉磬有幾分玩味地看著他,了然一笑:“有多少把握, 岑太醫直言無妨。”

岑建業從前還沒有被嬪妃問過這種話題,娘娘們都忌諱得很,不願意往那方面想一丁點。

而且便算是真的有人在心底糾結過保大保小的事情,也沒有人敢真正拿自己和皇子相提並論。

“恕臣直言,婦人生產本就兇險,具體如何還是得瞧娘娘生產之狀,不過……”岑建業看了一眼平靜的貴妃,輕聲道:“以臣拙見,保小不如保大。”

“臣知此言雖有不妥,但民間所說‘七活八不活’,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岑建業當日順從貴妃,為她做事,心裏便捏著一把汗,但是既然上了賊船,便有些下不來了。

彼時貴妃因為救駕而被三皇子護送回道觀,聖上待她的榮寵正是巔峰,將他從太醫署召來的時候也說起從前貴妃吃過的湯藥或許會致使鄭玉磬的脈息紊亂,外加上貴妃心思憂慮,月份太淺,便是神仙也號不準。

而貴妃怕聖上對這個孩子有了誤解,私下問診時也同他講過聖上臨幸的日子和次數,畢竟貴妃侍寢是在宮外,從來不上名冊,稍微含糊一些,倒也不見聖上生出太多的疑心。

鄭玉磬的腰肢纖細,比尋常懷孕女子更不容易顯懷,然而當她的腰腹一日日隆起來,脈相穩定,岑建業覺得他項上這顆人頭愈發不穩起來。

貴妃腹中的孩子怕是先天不足,較平常新生兒更容易患病些,若是貴妃作為親生母親在身邊護持還好,一旦貴妃撒手人寰,這位殿下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只怕在宮中都存活不易。

鄭玉磬能聽懂他言外之意,現下正是催產的好時機,聖上也清楚,這個孩子怕是待不到足月,太醫大約也同聖上說起過催產之法,但是她不足七月產子,未免也太早了一些,孩子還未徹底成型,哪裏生得下來?

“宮中懷孕不易,生子更不易,能再拖延一些時間最好。”

她心裏早將這事計算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可是當真下決斷的時候,還是心痛難當:“這個孩子懷上的不是個好時機,要早些催產,也不該是你我來同聖上說。”

自從她從了聖上的那一日起,便知道自己的性命從來不捏在自己的手裏,因此一直小心謹慎,然而如今知道的事情越多,越臨近生死的關口,她反而放下了很多。

甚至隱隱覺得就這麽死了,也有幾分解脫。

岑建業聽說過宮裏的一些陰謀算計,貴妃這身子要是到了實在拖不下去的地步,總得有個背鍋的人才好。

鄭貴妃平日在聖上面前再怎麽和善溫柔,可轉過身來同旁的嬪妃並沒有兩樣。

他腦中閃過幾位當權的嬪妃,正不知道貴妃是要將這份心思算計到誰的身上,卻聽貴妃說道:“若能得聖上自己來做,那才是最好的。”

“年幼皇子們所能仰仗的無非是聖上的寵愛,萬一他們沒有親生母親,我便是掙命生下他也沒什麽用處。”

“實不相瞞,我同太醫說這些已然是抱了必死的心,雖說未雨綢繆,但若是真有那麽一日,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鄭玉磬深吸了一口氣,“萬一真到了兩難的地步,聖人決斷在先,本宮知道太醫也沒有辦法按一個將死之人的心意來做事,若能為這個孩子多博得聖人幾分愧疚,也算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給這孩子的一點心意。”

Pao pao

她不是沒有想過舍小保大,但一是她生產之時做主的人不外乎是聖上或者其他的四妃,除了聖上,宮裏沒有人希望她活下去,二來,她初時舍不得流掉這個孩子,如今要舍棄它就更困難了。

然而聖上將她看得再重,也不會超過自己的皇子,岑建業不過是一個太醫,無論那個時候母子之間誰存活的幾率大一些,聖上的命令在先,太醫們也不敢違背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