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外套

自發現屍體、瞥過一眼以後,紀詢就自覺脫離中心,來到人群外圍的外圍。

可惜效用不大。

臭氣依然源源不絕地侵犯紀詢嗅覺,捂著鼻子,沒用;屏住呼吸,也沒用。這片山頭,乃至這整座山,似乎都成為了這具屍體的地盤,無論蟲鳥走獸亦或樹葉草木,都得在它的控制之下。

紀詢被熏得腦子疼,幾乎沒法認真思索。

只能被動地聽著中心處傳來的法醫的只言片語,以及來自副隊的咋呼。

“……形成了完整的屍蠟……致命傷應該在後腦勺……鈍器打擊……”

“你們都怎麽了?怎麽一個個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又吐又哭?威力真的這麽大嗎?我怎麽半點沒感覺?我說你們一個個啊,也太嬌氣了——”

說來也是心酸,副隊昨天剛剛前往港口因公負傷,才算好好在醫院裏睡了一覺,今天在佛寺發現了新的屍體,誰說也不好使,他又非要跟著車子顛簸過來,一定得親眼看看現場,盤盤案子,才能安心。

不過來了也不是壞事。

至少回頭警局裏個個是猛男,個個落過淚,誰也別笑誰。

“紀詢。”霍染因的聲音突然從頭上傳來。

紀詢擡起頭來,迎上霍染因看好戲的目光。

他正呆在一株大樹的背後,蹲著。

理論上講,大樹枝葉繁茂,光合作用釋放大量氧氣,如果他先呼吸到氧氣,就不會呼吸到臭氣;實際上講……

“眼睛都紅了。”霍染因好整以暇的聲音慢悠悠降下來,“真委屈。”

“……”紀詢睜著一雙兔子眼。

“哭了吧?”霍染因勾著嘴角,“睫毛還沾著水珠。”

“……”紀詢眨了眨眼,眨去水珠。

“所以是誰說,”一路說到現在,霍染因才蹲下身來,直視紀詢,圖窮匕見,“男子漢只在床上哭?”

“你也太小心眼了!”紀詢驚嘆。

“哼。”霍染因哼笑一聲,擺明了車馬,自己就是小心眼。

繼而他擡起手,手指輕擦過紀詢的眼,擦去還沾在上面的一點濕漉。擦完了他想走,紀詢卻不讓了,伸手勾住霍染因的肩膀,將臉埋進對方的脖頸,就著人的體香,狠狠吸了兩口氣。

吸完之後,渾身細胞算是活了一半,再聽霍染因說:“……差不多了吧?”

紀詢:“還差很多。”

霍染因沒好氣:“你差很多,就自己再走遠點躲著,我又不會把你拉回來。把衣服掀起來遮我的腦袋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紀詢嘆氣,“讓你敏感的鼻子能在我的衣服底下苟延殘喘幾分鐘。你光看我眼睛紅了,沒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也被揉得紅了?”

衣服徹底掀起來了,蓋住了兩個腦袋。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黃綠色的衣服上灑下菱形似的光驅。

一只眼瘸的鳥兒把這件衣服當成了崎嶇的地面,飛落下來,剛踩了兩腳,便覺爪下突然一抖,又嚇得撲騰起來。

躲在樹後衣服下的小小親昵,在兩分鐘後,被屍體旁法醫新的報告給打斷了。

只聽法醫咳嗽兩聲,聲線有小小的走樣:

“……屍體生殖器被切割……”

*

現場的初步勘驗之後,屍體被搬運回警局,進行更精密的檢查。屍蠟將屍體保存得頗為完整,透過表面一層褐色的蠟化物,甚至連屍體的五官都還能隱約看清,無論是通過五官找人,還是通過從屍體身上提取的DNA確定身份,都不成問題。

事實上,在局裏加急檢測之後,當天晚上,他們就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文成虎,1966年生,琴市周邊霞珠縣人,中專文化,父親文中和,母親馮玉,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孩子,有最大的姐姐和一個哥哥一個弟弟。

如今這些人都還健在,但並非所有人都來了警局,來認屍的只有一個,是文成虎的姐姐,文美花。

文美花恐怕就是所有農村家庭裏出來的姐姐的模樣:不打扮,不保養,老得早,但身體健康,人也壯實,在警察這種政府人員面前總有些拘謹。

“我弟弟是在97年失蹤的……”

“但看档案記錄,你們是98年下半年才報案,為什麽?”趙霧問。

“我弟弟和家裏關系不太親近。97年的時候,他也是三十歲的人了,那時候都還沒有討老婆,我爸媽就天天說他,說多了他就不愛打電話回家了,而且那時候我們也都在霞珠,沒來琴市,隔得遠,他不打電話回來,我們也聯絡不到他……”文美花有些嘮叨,上了年紀的人總有些嘮叨,但無論如何,穿著身灰衣服的女人還是將情況說得比較分明,“而且他也不是突然失蹤的。”

“什麽叫不是突然失蹤的?”趙霧疑問。

“我弟弟很早就去了琴市,雖然沒結婚,但一直以來過得都還不錯,也有點自己的小產業,房子買了,在琴門大學門口開過小賣部……就是因為明明有錢,卻不肯結婚,我爸媽才老在家裏罵他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