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羅穗緩緩回了神。

廳堂裏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好奇的,輕蔑的,滿懷惡意的……其中,剛剛說話的女音——胡錚的老婆——正洋洋得意又不乏警惕地看著羅穗,提防對方接下來的任何舉動。

這一刻,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客廳裏所有人又成了同一戰線同一溝壕的,只有羅穗在這團結的國度之外。

一個人當然不能和一群人抗衡。

不知是否是覺得生氣也沒有用,羅穗木然的眼神依次看眾人的臉,而後她站起來,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眼神中,穿過半個廳堂,來到靠墻擺放的遺像前。

“真的不換一張嗎?”羅穗問,也不知道在問誰,反正這裏不能由她做主,“我有他的近照。”

“別開玩笑了。”胡錚一臉厭惡,好像爸爸的臉一旦沾上年輕的情人,也就變得令人惡心反胃起來,“那些照片你自己留著吧!”

羅穗便不再說話。

她以無比陌生的眼神望著遺像裏自己從沒有見過的老胡,繼而目光朝下,垂落在遺像之下的火盆中。

火盆裏堆著一圈的灰。

火早已冷了,冷盡了,連點星沫都見不著,就像是忽然間去世了,進了棺材,塞進鍋爐,連燒出的骨灰,都被深深埋入地下,從此與世長辭的老胡。

羅穗的手自大衣的口袋裏抽出來。

之前看她擺出這副動作的時候,紀詢以為對方所呈現的是下意識的“袖手旁觀”的心態,現在才知道不是。

羅穗的手裏捏著東西,厚厚的一疊照片。

紀詢眼尖,看見那都是穿著鮮亮的女人的照片——羅穗自己的照片。

有這麽多照片,平常她一定很愛拍照。紀詢暗暗想著。

接著他看見,羅穗蹲下來,將手中的照片放在地上,用指頭夾出最上邊的一張,拿火點燃。

亮堂的火苗倏一下躥出來,躥亮女人的臉。

她將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投入火中。

原本只有一點的火苗迅速在越來越多的助燃物中躥大,很快變成了熊熊的一盆火,火苗躥得老高,居然躥上了羅穗的長發,叫這個幽靈一般的女人,一時間仿若身懷烈焰。

“哇——”孩子天真又驚奇的聲音響起來,“火,燒起來了!”

客廳中這時才傳來遲滯的騷動,置身於危險中間的羅穗,反而是就中最冷靜的一個。她從火盆旁邊拿起剪繩子的剪刀,剪掉自己的長發。

落發攜著火焰,又跌回盆中。

照片,頭發,均在大火中翻卷,焦曲,於嗶嗶啵啵的響聲中變為一堆新的灰燼。

羅穗端起這盆灰燼,全揚向了胡錚老婆。

“啊——”

伴隨著一聲不可置信的尖叫,胡錚老婆一面幹嘔,一面瘋狂的拍打濺在身上的灰燼,但這種薄如片羽碎如粉末的灰燼怎麽可能被拍碎?只見她身上的衣服瞬時吸附了無數灰色的斑斑點點,叫她瞬間變成了個“斑點人”!

嫌惡的下一個反應就是憤怒,憤怒讓胡錚老婆彈簧一般彈到羅穗面前,揪住羅穗的頭發,用力廝打起來。

女人的廝打一般是抓衣服,撓脖子,擰胳膊,只要是打架,無論男女,鮮有賞心悅目的,紀詢和霍染因在初時的錯愕之後立刻反應過來,一人一邊,分開兩人。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異很大,受訓的和未受訓的也不相同,盡管兩人重傷沒好,但要分開打架的女人,還是手到擒來的。

“都冷靜點。”霍染因擰眉沉喝。他是屍山血海淌過來的人,沉下臉時自有一番讓人不敢動彈的冷肅之氣,“好好說話,講道理,不準動手!”

這整件錯綜復雜的感情故事引發的後續爭執中,最該被叱罵的,其實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但對個死人發狂辱罵,總是欠點意思;而且一家子裏半數多的人不關心死者,只關心財產,對於死者而言,恐怕就是最好的辱罵了吧。

紀詢暗暗想。他見手裏抓著的胡錚老婆在霍染因的呵斥下不敢說話,也就放開了人,正好霍染因也收回手,他回到霍染因身旁,重新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低聲說:

“胡芫不在。”

霍染因的視線和他觸了下。

紀詢見霍染因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放心大膽地將室內留給霍染因照看,自己繞出門去找胡芫。

別墅外有個不小的花園,花園裏乍眼看去,依然沒有胡芫的身影,紀詢沒有放棄,在周圍走走逛逛,別墅裏發生了這麽一場大戲,周圍的鄰居也聽到了些動靜,正在探頭探腦,紀詢剛出了別墅花園,就被隔壁的一個阿姨叫住。

阿姨打扮入時,穿著件玫紅色亮眼大衣,燙著頭小卷發,卷發下一雙眼睛閃爍著些好奇的光芒:“小夥子,裏頭發生了什麽事,之前沒看過你的面,不是住這裏的吧?真沒想到看著健康的老胡,早就得了癌症,說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