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紀詢讓夏幼晴先回病房,昨天剛剛暈倒的孕婦不宜在外頭站立太久。夏幼晴回去沒兩分鐘,霍染因過來了,毫不意外。

紀詢閑閑沖人打個招呼:“嗨。”

“又見面了。”霍染因不鹹不淡,“這次也是閑逛到調查現場?”

“其實我是來探望朋友的。”紀詢用舌頭卷了卷口中的梅子,“不過依照常識推斷,至多今天明天,你或者你組裏的人,就會過陽光醫院來看看。所以要說我特意來踩點你們,也沒什麽問題。”

“踩到了什麽?”

“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東西。”

紀詢晃晃手機,打開藍牙,將照片傳給霍染因,同時問:“現場有幾個人的DNA?”

“除死者外,兩個,一個曾鵬,一個唐景龍。”

霍染因的手機接到了照片,他望一眼,那是張鏡頭對準唐景龍手中保溫杯的照片——唐景龍手上的保溫杯,印有一個小小的雲朵LOGO,旁邊還有個咖啡杯簡筆畫,看著像是哪家咖啡店的贈品。

“懷疑唐景龍?”霍染因,“死者死亡時間裏,他和妻子在外地旅遊。”

“哦,看來這是一起雙胞胎殺人案。”

“……”

“當然,和他老婆外出的是雙胞胎,殺人的是他自己。眾所周知,同卵雙胞胎DNA一致,但異卵雙胞胎DNA不一樣;從這點考慮,又能出現唐景龍是否經歷了換妻這一分支劇情——”

“紀詢。”霍染因出聲打斷,眉宇間的不耐呼之欲出,“唐景龍在戶口簿上是獨子。”

“也許有個流落在外的兄弟。最近這種流落在外的兄弟姐妹小說不是正當紅嗎?藝術源於生活,生活往往比藝術更加荒誕。”

“胡說八道很有趣?”

“哈……”紀詢失笑,“好,現在除死者外,兩個DNA,霍隊長認為是曾鵬殺人還是唐景龍殺人?他們兩個都有不在場證據。從曾鵬身上看,動機可能也不足,對吧?”

“不排除第三個人動手。”

“那一定是個謹小慎微、全副武裝,小心避免自己掉落哪怕一根頭發的兇手。不是奇裝異服就是掃地高手。曾鵬,唐景龍,辛勞的第三者。又到了經典三選一的環節。”紀詢輕佻一笑,冷不丁問,“霍隊以為是誰?”

霍染因眉頭稍稍一擰,沒來得及開口,紀詢已經自顧自得出結論:“看來我們觀點一致,第三者不夠有懸疑感,殺人者唐景龍。否則霍隊長實在沒有必要在已經詢問完唐景龍和饒芳潔之後,再度回來一趟看我手中的東西,那麽……”

他看著霍染因,嘴角牽出一絲玩味的弧度:

“唐景龍當日究竟是怎麽飛躍過幾千公裏,殺害死者的?”

口中的梅子吃完了,他想直接投籃進垃圾桶,但在虎視眈眈的年老環衛工人眼皮底下,紀詢禮貌把果核吐在掌心,輕手輕腳放入濕垃圾箱。

他做完,拍拍手,離去之前像是想起什麽,再回頭笑一聲:

“對了,小說家的話,別當真。雙胞胎什麽的,無聊又俗套,現實不會這麽不精彩。”

草坪上的兩個人先後走了,蒼老的環衛工人還在這塊地方勤勤懇懇地打掃,但在她垂頭彎腰撿東西的時候,一雙肮臟的球鞋停在她面前。

那鞋真臟,臟得黏在上邊的半截菜葉都沒有弄掉,明明只要主人一彎腰就能夠解決了。

真是個邋遢鬼,就沒人說說他嗎。

環衛工人腹誹。

*

夢又降臨了。

夢境真是個不速之客,明明沒人給它開門,它也要千方百計溜到你的腦海中。

夏幼晴熟悉這種麻木,自從奚蕾死亡以後,她總是陷入一種對方仿佛還生存的虛幻中,她知道這是假的,是她內心不願意奚蕾離開所衍生的幻覺。

可是這種幻覺已經一連持續了好幾天,將那些她妥當收拾在記憶箱中的,和奚蕾相處時候的點點滴滴都翻出來。

她率先聽見的是自己的哭聲,周圍一片狼藉,碎玻璃,衛生紙,枕頭被褥燒水瓶,她瘋子一樣砸光了所有東西,最後只能蜷縮角落,崩潰地飲泣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因為整夜整夜的失眠,因為三五分鐘就會嘔吐一次的孕早期絕望?可是每一個女人都會懷孕,都能生孩子,為什麽她們都沒事,唯獨她承受不了?

奚蕾默不作聲地環著她,輕拍她的肩背。

對方明明比她還要小兩歲,這時候卻像是她姐姐一樣安慰她——那是因為她根本不懂她的痛苦,沒有人懂她的痛苦!

劇毒的蛇咬著她的心,她幾乎想要推開奚蕾,當著她的面,打開窗戶跳下去,這是奚蕾欠她的,如果不是奚蕾拉住走向馬路的她,也許她早就解脫了!

可當她擡起頭來時,奚蕾眼中閃爍出的不是安慰和同情,而是洞悉與了然。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輕輕靠近她,用平凡但暖和的臉頰貼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