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邊疆寒暑不常,願吾……

東方欲曉,一聲尖銳的叫嚷劃破俱寂。

“大事不好了——!!”

雲晚幾人正要動身出發,聽到聲響,當即出門去看。

自鎮外跑回來的少年郎風塵仆仆,心急火燎,並未注意腳下,一個踉蹌就被凹凸不平路面絆倒在地。

負責望風的鎮民急忙跑過來攙扶起他,不假思索叫出他的名字:“看你這滿頭大汗的,外頭出什麽事了?”

他一把揪住老漢袖口,“不、不好了。”他的嘴唇因長久幹渴而開裂,艱難地吞咽口唾沫,斷斷續續說道,“申屠將軍……回來了嗎?”

“將軍昨晚就回來了,怎麽……”

沒等老漢把話說完,小安便急聲打斷:“萬萬不能讓將軍前去主城。”他咬牙痛喊,“魏先生……還有申屠大人的屍首被城門示眾了!!!”

此話重重砸落在地,老漢身子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所、所言當真?”

“當真!我親眼看到……看到申屠大人被吊起來的。”小安抹了把眼淚,壓抑住哭腔,“談九祥那個奸賊,給申屠大人強按了一個叛國謀逆之罪,除了申屠大人絞刑,魏先生以從犯之名一同受刑。”

那麽好的兩位大人,就這樣活生生慘死在眼前。

這番話被正巧過來的申屠危聽了個正著。

他脊梁一僵,隨即大步前來,伸手推開擋在面前的老漢,常年持刀的粗糲掌心一把拽住小安胸前的衣襟,體型瘦小的年輕人宛如雞崽子一般被申屠危拎了起來。

申屠危居高臨下凝視著對方那灰白的眼瞳,自牙縫裏擠出一段話,“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他神色冰冷,眉眼之間醞釀著戾氣。

小安雙腿發軟,打心底生出懼意,卻也深知申屠危不會傷人,強忍著恐懼,把先前的內容又原原本本重復一番“魏、魏先生……還有申屠大人的屍首在城門示眾。”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眼淚也一同湧出。

“我……我沒有辦法,申屠將軍,我沒有辦法啊。”

小安的哭喊聲裏滿是無力與濃濃的無力。

所有人都知道申屠家忠心耿耿絕不會謀反,所有人都知道,可、可就是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甚至都不敢上前收屍。

刹那之間,申屠危什麽也聽不見了。

眼底僅剩的那絲光芒也隨著恩師與父親死去而一同熄滅。

眼前發黑,灰蒙蒙地似籠著一層濃霧。

全身的力氣像一條蠶絲般跟著如數抽離,他拽住小安衣襟的五指驟然松開,踉踉蹌蹌地來到烈馬跟前,擡腿跨了上去。

跌坐在地上的小安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再站起來,連滾帶爬地來到申屠危面前,伸長雙臂用力拽住他的衣擺:

“將軍,你不能去!”小安聲嘶力竭,“談九祥就是想用此計逼你出來!你若去了,就是中計啊!!”

申屠危沒有留情,狠狠踹開他的手。

小安不管不管地又沖過來抱住,“不能去,不能去……”

“讓開!”申屠危再次踹過去,只見小安在地上連滾幾圈,重重撞倒在墻上,他咳嗽幾聲,不死心地再次爬過來。

申屠危眼梢泛紅,蒼白的嘴唇微微發抖,“吊在那裏的不是別人,是自小教育我的恩師,還有……”他強咽下喉間酸澀,“我的父親。”

小安短暫地愣了下,不依不饒地將整個身子都掛在了他腿上,“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您孤身一人,前去就是送死!”

申屠危掙紮著,小安始終不松手,扭頭沖老漢喊道——

“趙爺,趕快去叫人攔住將軍!!”

老漢總算反應過來,把留在鎮子裏的人全部招呼了出來。

一群人圍在馬前對他生拉硬拽,馬兒因受驚變得不安,焦灼地來回踱步。這裏面還有年幼的孩子,申屠危生怕烈馬失控傷及無辜,不得已翻身下馬,眾人見此,全部沖過來把他死死抱住。

申屠危沒有掙紮,語氣平靜:“你們能攔一時,攔不住一世,我總會過去。”

他是徒弟,也是兒子,怎願身處安逸處,幹看著父親與師父死無葬身之地。

小安哭得淒厲:“魏先生與大人泉下有知,也不願意看將軍貿然赴死。你若死了,誰還能護得我們周全?”

皇朝爛了,從肉爛到根裏。

百年基業,終成一堆朽木,若申屠危也跟著走了,留在這裏的人們又該何去何從?

申屠危沒有再說話。

四周寂若死灰,微小的啜泣音接連響起。

他的目光從一張又一張面龐上遊離而過。

站在這裏的人有的失去夫君,有的失去孩兒,他們全部失去了家。

申屠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進諫前,曾寄來一份家書,寫著:

[邊疆寒暑不常,願吾兒珍重自愛。]

父親向來寡言少語,一年到頭也不見聯絡,那時還困惑不解著,如今想來,父親該是知曉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