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良人

梅望舒剛用完晚食,捧著新泡的當季新茶細細品著,聽到‘虞五公子’四個字,頓時微微蹙起了眉,放下了茶盞。

“他怎麽來了。不妥當。”

嫣然也傻眼了。

“在城裏確實放出風聲,說梅大姑娘跟隨兄長來了溫泉別院。但,但莊子裏的人早得了母親的叮囑,以為梅大姑娘半路改去隔壁縣的外家了。這、要不然,我出去回絕,還是說梅大姑娘去了外家?”

梅望舒搖頭,“他能追來城外二十裏的山間別院,難道就不會追去隔壁縣的母親外家?直接回絕,不妥當。還是得把人迎進來,安撫住了。”

“可是,叫咱們如何憑空變出一個梅大姑娘來給虞五公子?”

“誰說梅大姑娘需得出來見他了?”

梅望舒思忖了一陣,“索性由‘梅大公子’出面。許多話,以女子身份不方便說,梅大公子倒是能直接問起。正好當面試一試這位的人品。”

——

虞長希由常伯親自接引著,走進大公子內居時,身上的拘謹氣息隔著幾丈距離都能感受到。

“在下虞長希,見過梅大公子。大公子身子可安好?”

神色雖然拘謹,行禮的動作倒是行雲流水,顯然是從小教養得習慣了。

屋內彌漫著濃濃苦澀的中藥氣息。

帳子從裏面掀開,昏暗光線下,隱約顯出半臥床頭、身披一件竹青色直綴袍子,以白玉發簪簡單簪起發髻的清雋人影。

“咳咳咳……”

‘梅大公子’虛弱地咳喘了幾聲,以微弱到難以分辨的氣聲道,“這幾日好些了。但……咳咳,還是失聲。以筆墨代口,虞賢弟,失禮了。”

虞長希驚鴻一瞥,已經窺見名動京城的梅學士的幾分風華,如今卻病到無法對談,唏噓歉疚不已,急忙道,

“是小弟唐突登門,驚擾了大公子!原本早晨就出來,想要中午拜會,不想山裏兜兜轉轉迷了路,入了夜才找到門路……大公子快躺下,快躺下!”

旁邊的嫣然起身,拿起桌案上的筆墨紙張,遞進了帳子裏。

帳子裏響起沙沙的落筆聲,片刻後,一張手書遞出來。

“舍妹體弱,養病十載,已過女子春時。敢問虞賢弟,為何堅守至今?”

虞長希拿著手書,思忖片刻,正色回到,

“其一,既然兩家有婚約在先,便注定了今生相守。斷沒有因為姝妹身子不好,便棄她不顧的道理。母親這幾年確實屢屢催促,讓小弟去京城探望姝妹的病症。但被梅叔父當面阻止,說未婚男女在外私下會面,不妥當。小弟覺得有道理,便想著,再等等。姝妹那邊都等得,為何小弟這邊反倒等不得。”

隔著幾層薄紗帷帳,梅望舒半倚床頭,仔細聽著,微微點頭。

嫣然拿著一摞新紙探進帳子裏時,滿臉忍不住的笑意,拼命沖她使眼色。

梅望舒抽出一張信箋放在手邊,正要落筆,卻又聽帳子外的虞長希繼續說道,

“其二,還有個理由……難以啟齒。這麽多年了,小弟一直深藏心底。但,若是不提前說開了,只怕以後姝妹對小弟心生不滿。今日正好當面,大公子兄妹情誼深厚,或許能為小弟……為小弟……”虞長希磕巴了幾下,“在姝妹面前,美言幾句。”

梅望舒還未落下的筆尖停在空白信箋上,頓了片刻,改寫,

“何事難以啟齒,引發舍妹不滿?”

信箋遞出去後,虞長希的聲音停了許久,嘆了口氣,

“小弟幼時頑皮,不懂事,曾經做下一件錯事,一直……對姝妹心存愧疚。”

“梅虞兩家是通家之好,梅叔父當年辭了知府官職,帶著姝妹歸鄉的那幾年,大公子在外地讀書,小弟那時候年紀還小,經常隨著家母去梅家拜訪,時常遇見姝妹。”

“那時的姝妹已經顯出沉靜的性子來,喜讀書,喜弈棋。但身子骨康健,面色紅潤,並無什麽疾病。”

“因此,小弟後來輾轉反側,始終在想……會不會是因為那年秋天,小弟不懂事,千方百計哄了姝妹出去,卻在架梯子翻院墻時不慎翻倒,連累姝妹摔傷,驚嚇過度,突生了大病,以至於後來需得去京城裏養病……”

帳子裏的梅望舒起先只是平靜聽著,越聽越驚愕,最後擡手,按了按眉心。

剛剛重生那陣,她年紀尚小,原本也只是個豆蔻年華、稚嫩無憂的官家小千金。

今生和前世的記憶互相重疊,仿佛夢魘般籠罩了平靜的生活,又無處傾述,硬生生忍在心裏,當時年幼的身軀支撐不住,勸說父親辭官歸鄉的路上,已經隱約有了病倒的征兆。

但後來歸鄉之後,引發一場高熱大病的引子,還是某個秋日,似乎有人一直攛掇著她出去撿楓葉。

隔了那麽多年,當年到底是誰攛掇著她翻院墻出去,她已經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