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宴(三)

投身的這具身子還未張開,聲音還略顯稚嫩。只是這一聲質問卻如是黃鐘大呂般,回響在耳邊時,震得人心都一蕩!

侮辱忠烈……

是啊!

這是畢新的家事,可向氏也不是普通人。她向家本就子嗣單薄,江川一役,父兄弟全部戰死,其母受不起打擊,一病不起,未有多久便去世。

其舅家成年男丁也全部戰死,唯有在繈褓中的一個小輩存活。陛下追封向父為靖國公,其舅為魏國公。按國朝規制,以地為封號的,若未在京中任職是不可在京居住的。

因此向氏雖有舅家人,但因著舅家人都在別地居住,這向氏在京可以說是無依無靠。但人家雖是無依無靠,可到底是靖國公唯一留存的血脈,陛下和皇後還是頗為關注的。

所以……

向氏並不是普通孤女。

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不假。(注1)但向氏這才二世,其父輩的余蔭還是能罩到她的。

想到這裏,所有人心裏都微微一顫。之前還不覺有什麽,可被這小姑娘一說,忽然發現這個問題很嚴重。羞辱忠烈後裔,這可不再只是畢家家事,這可是國事了啊。

北邊契族雖在幾年前與大昭已達成了邊貿、停戰的協議。可契族處處學大昭,國力越發強盛,而他們又很崇拜忠義之人。雖然鎮國公、靖國公等人將他們打敗,可卻在其國內大肆宣揚這些人的忠義不屈,可謂是非常推崇。

要給他們知道,靖國公後裔被人這般折辱,豈不是要笑他們大昭?那就有失國格了啊!

左父眼裏微微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露出一絲欣慰。

這孩子,總算是有幾分自己的樣子了。更難能可貴的是,她未逞匹夫之勇,知道往哪裏打最有利!

好,很好!

上陣父子兵,女兒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這個當爹的總也得出出聲,為女兒壯壯聲色。

他琢磨了下,剛想說話,卻聽到台階下張氏呵斥的聲音傳來,“玉兒,你越發沒規矩了!朝中大事豈是你一小姑娘能置喙的?還不快下來?沒得給咱左家丟臉!”

左林蹙眉,本能地對這話反感。

他身為鎮國公,驃騎大將軍,在朝中地位並不比首輔差。甚至因著世襲罔替的緣故,地位還要略高於首輔。

張氏這般說話雖是好心,但到底是墮了左家氣勢,有些太小家子氣了。

想起她的出身,他心裏微微嘆氣。

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出身,面對這種事,總是要比茹娘差上那麽一兩分。

想起原配,左林又看向了左玉。

左玉今年十三歲了,身高隨了他,面容隨了她娘。眉眼細長,膚色晶瑩,笑起來時,鵝蛋臉上會浮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這模樣像極了她娘。

雖不是傾城傾國之姿,可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恬靜中自有甜美的感覺。

昔年在山門關外,就是這無意的一瞥,與茹娘情定終身。只是沒成想,她會這般早早去了。

想到這裏,心裏軟成一片一片的,但是左林卻並未出口幫腔,甚至眼底都未透出任何贊同與鼓勵。

左玉也未指望自己這便宜爹能幫自己說話。女主被繼母這樣上規矩他還嫌原主懦弱,簡直不可理喻。

哪個小孩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能自信,能勇敢?

這事,還是得靠自己!

她慢慢轉身,面向張氏。兩人都帶著幕籬,也看不太清楚彼此的表情。可那挺得筆直的身姿卻讓張氏感到了一陣陌生。

這還是左玉嗎?

“母親,此言差矣。”

左玉道:“左玉雖是女兒家,但亦知前方將士作戰辛苦,每一寸地,每一方土皆仰賴聖天子英明,將士用力。若他們在前方流血,而後方子女受辱都無人敢言的話,他們的血淚該向誰說去?”

她口氣並不激烈,好似剛剛慷慨激昂的人不是她一般,轉瞬間便已歸於平靜。

但就是這平靜的訴說卻讓在場的人莫名揪心了起來。

代入想一想,都感覺到氣憤了。

“玉兒,你,你怎能這般對我說話?”

張氏見人群中居然有人點頭贊同,心裏那個氣。

雖然詫異左玉會當出頭鳥,但是既然她當了這出頭鳥,她便要利用起來。

沒規矩的嫡長女只會惹笑話,哪裏像她的女兒那般乖巧聽話?

“你雖不是我生的,但是自打姐姐去了後,你便養在我身邊。我待你如珠如寶,從未有過半點苛待,你怎如此跟我說話?”

啜泣聲從幕籬下傳來,聲音隱隱漸大。

左玉冷著臉,心裏湧起一股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憤怒。

這張氏真夠狠的。

居然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坐實她“不孝”的名頭。這多大仇多大恨?要這樣糟踐一個小姑娘?

壓下心中湧起的戾氣,她福了福身,道:“母親勿惱,女兒行事不妥,還請母親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