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依附

衣擺一放,柔嘉忍了又忍才不至於太失態:“桓哥兒,你身上的傷是哪兒來的?”

蕭桓看著她眼中的淚意,唇瓣微微動了一下,卻並沒有聲音傳出來。

柔嘉不忍再逼他,扭過頭看了小泉子一眼:“六皇子不會說話,小泉子,你一直跟在他身邊,你說,說說看著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性子溫和,但畢竟當了那麽多年金尊玉貴的公主,自然而然地沉斂了不少威嚴,眉眼一低,一股無形的壓力便落在了那跪著的人身上。

小泉子連忙跪了下去,臉上亦是掩不住的心疼:“六皇子白日裏進上書房,晚上回去身上便落了這些傷。”

他說的隱晦,但能夠進上書房的,左不過那幾個皇室子弟。

“是五皇子嗎?”柔嘉直直地看向他。

小泉子埋著頭,聲音很低:“五皇子有些頑皮,六皇子不理會他,他便時常說一些尖酸的話,兩個人有時就扭打在一起,有時候五皇子還叫別的伴讀按住他,身上才遭了那麽多的罪……”

尖酸的話,大約又是什麽“傻子”“啞巴”“賤種”之類的。

童言無忌,說出的話也最是傷人。但這麽打人,還專挑衣服底下的地方,心思著實有些陰毒。

“六皇子不會說話,也就罷了,你既是知道,為何不報?乾西三所裏那麽多精奇嬤嬤,難道就無一人知曉?”柔嘉握緊了拳。

“奴才不是沒報過。”小泉子也有些著急,“只是如今陛下尚未大婚,後宮一應事務皆由萬壽宮做主,即便是報了,她們大概也不會呈上去。”

也對,那些人巴結還來不及,怎麽肯自毀前程,為她們出頭?

再說,太後難道就毫不知情?還是說,原本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是縱容包庇……

今日是打罵,來日呢,難保不會有更出格的事。

他們一個徒有虛名的公主,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到底要怎麽活下去,要怎麽在這群狼環伺的皇宮活下去?

柔嘉忽然疲累至極,沉甸甸的仿佛有萬鈞壓下來,壓的她幾乎站不住。

蕭桓眨著眼看著姐姐,看到她掩著面背過了身去,心裏忽然說不出的難過,他試著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於是只好吃力地踮起腳尖,拿著衣袖擦著她的眼角。

柔嘉本沒有在哭,但是被他這麽安慰著,眼淚卻忽然止不住,齊齊地湧了出來。越擦越多,越流越狠,蕭桓的袖子都濕了,還是沒能止住,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柔嘉哭了好一會兒才好受些,心情一平復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憋住了眼淚卷起他沾濕的袖子:“姐姐不哭了,姐姐只是心疼桓哥兒,你身上還疼不疼?”

她輕輕碰了一下那露出一點淤痕,蕭桓下意識地往後縮,但他知道眼前的是一母的姐姐,於是忍住了想縮回手的沖動,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疼。

這麽溫善的孩子,她們怎麽能下得了手?

柔嘉愈發不忍,也愈發難過。

哄睡了桓哥兒,染秋替她處理著手上的牙印,微微嘆了口氣:“六皇子這事可怎麽才好,如今這宮裏有誰能為咱們做主呢?”

柔嘉亦是在想,宮裏的人只會跟紅頂白,越是退避,越是變本加厲。可誰能幫她們呢?皇兄,能做到無視她們已然是難得的寬容了,太後更不必提。

想來想去,這宮裏只剩下一向寡居的太皇太後了。

太皇太後一生無兒無女,卻把這宮裏的孩子都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為人極為和善。

她正在病中,柔嘉本不願去打擾,但如今真是走投無路了,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一試。

柔嘉從前剛入宮時,那些皇子皇女們看起來待她客客氣氣,但鮮少與她交談。那時母親陪在先帝身邊,弟弟尚未出生,她無人相處,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宮殿裏,寂寞的一坐就是一天。

大約氣質相近的人莫名會被吸引,她第一次去到太皇太後的慶福宮時,便喜歡上了那裏。

太皇太後出身江南,三進出的院子,裏面疊石理水,小巧精致,朱門一閉,便自成一個天地。

花圃裏種了大片大片的花朵,薔薇、木槿、懸鈴,還有大片的桃金娘,蜂蝶環繞,她有時玩心忽起,連團扇都不必拿,兩手一攏,便能輕易捏住一只遲鈍的蝴蝶,看著那漂亮的翅膀一翕一張,在她的指尖奇妙的顫著,最後手一松,放了它飛上晴空。

園子裏還栽了兩棵大柳樹下,樹下擺放了一個精巧的秋千架,暖春天氣,楊柳風徐徐的吹拂著人面,她便放松了身體,隨著春風一起蕩的極高極高,仿佛要越過那深深的宮墻,一直飛到宮外去……

如今年節剛過,正月裏天寒地凍,這園子裏也冷清了許多。

秋千架上堆滿了雪,園圃裏的大片花草,也摧折在凜冬的寒風裏,只余一兩朵殘存的花瓣被寒冰凝住,還保留著一絲不合時宜的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