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傷口

這幾日皇帝睡得不算好,夜半常常醒來。

有時掌了燈乘夜批著奏折,有時卻只是站在窗前,看著那黑沉沉的夜幕什麽話也不說。

今晚上太醫院的院判請平安脈的時候給開了安神的藥,可誰曾想,四更天剛過,蕭凜又汗涔涔地睜開了眼。

窗外的天色還黧黑著,雪片簌簌地飄落,四下裏悄無聲息,暖閣裏只余下火燭靜靜的燃燒聲。

蕭凜一擡頭,那西天上的一彎月鉤便直直地闖入眼簾。

月光並不明亮,斜斜透過窗欞照進來,似一層半透的輕紗一般。

欲說還休,朦朦朧朧,令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夢裏的那一彎月牙胎記,也是這麽細,也是這樣的彎,仿佛要將人勾住似的。

腦海中忽出現了那日在禦花園裏她俯身拜下的模樣,大約是害怕他,他目光一移過去,便能看見她那腰背始終繃的極緊。視線再往上移,那張臉細膩勻密,像一張上好的棉連紙,幹凈的不落一絲塵埃。

然而這麽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卻夜夜入夢,攪得他不得安寧。

蕭凜眉間隱隱有些煩躁,扭過頭吩咐了一句:“把簾子放下來。”

張德勝迷迷糊糊地半合著眼,一聽見裏邊傳來了聲響,渾身一個激靈,立馬便應了聲,起身將那細密的簾幔放了下。

他察覺到蕭凜這幾日似乎有些不悅,年節裏本不該見血氣,但禦花園那日蕭凜卻少見的下令將那偷盜且欺君的宮女當場杖斃,濃重的血腥氣隨著冷風刮過來,他離得老遠都受不住,更別提那跪在旁邊的柔嘉公主,臉色白的好比樹梢上的雪一般,估計是嚇得不輕。

沉甸甸的氣氛一直到了年初七,因著萬國來朝的緣故,四方館裏各國的使節差不多已經聚齊,這兩日陸陸續續地進了宮來,人氣一足,才顯得宮裏愁雲慘淡的氣氛沒那麽嚇人。

這日,造辦處的總管並萬壽宮的主事嬤嬤拿了朝宴那日的單子送來太極殿過目,蕭凜批閱完畢,才問道:“太後的身體如何?朕近日繁忙,未來得及探望。”

那嬤嬤一開始只說一切大安,看到蕭凜不應聲,猶疑了片刻才斟酌著補了一句:“不過前幾日犯了宿疾,知曉您日理萬機,不叫我們告訴您。這兩日倒是好些了,在屋裏將養著身體。”

蕭凜沉吟了片刻:“那朕便去看看母後。”

“太後若是看到您來了,定然十分開心,說不準這病氣一下子就散了呢……”那嬤嬤笑著說道,可蕭凜像是興致缺缺,一路上只是閉著眼。

不多時,車駕便行至了萬壽宮,到了門前,那嬤嬤要前去通稟,可蕭凜擺了擺手,只說不必太過驚動,只身走了過去。

然而剛繞過影壁,一個雪球卻“砰”地砸了過來,硬邦邦地砸上了那雙鹿皮高靴。

“砸中了,砸中了!”影壁後傳來一個男童拍手叫好的聲音。

“五皇子真厲害!奴才這就去看看!”一個小太監諂笑著喝彩。

蕭凜腳步一頓,略一擡眼,那追出來的小太監便被嚇得軟著腿跪了下來:“萬歲……萬歲爺,您何時來了?”

後面的男童一聽見這聲音,掉頭就想跑。

“站住。”蕭凜皺著眉喝了一聲。

那身穿黃色蟒袍的男童立馬停住了步,不情願地轉身,聲音小的像蚊蠅一般:“皇兄萬安。”

蕭凜比他高上許多,站在他面前仿佛一座大山一樣,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所有的光,五皇子落在他的陰影裏,忍不住開始發抖。

蕭凜微垂著眼打量他:“今日並非旬假,你不在上書房讀書,怎麽到了這裏和太監們嬉戲?”

五皇子只是低著頭,摳著手指不說話。

一見這模樣,蕭凜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朕在問你的話。”

五皇子被太監掐了一把,才哆嗦著開口:“臣弟……臣弟病了,這才告了假養病。”

“病了,病在哪兒?”蕭凜語氣忽然變得嚴厲,“朕瞧著你和這幫閹人倒是玩得很盡興,成日裏鬥雞走狗,遊手好閑,你看看你還有個皇子樣嗎?”

一番話說的著實不輕,五皇子向來最怕他,登時便嚇得哭哭噎噎的趴在了地上:“臣弟知錯,臣弟再也不敢了……”

可蕭凜一看見他這副尖嘴猴腮、舉止畏縮的模樣,怒火反而燒的更旺,他連看都不想看,只丟下一句:“你在這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言畢,目光掃過一群不安分的太監,他眼中毫不掩飾地厭惡:“全都拉出去,杖五十!下次再敢讓朕瞧見你們引著皇子戲耍,不務正業,朕便把你們一個個全扔進南苑的獸園,讓你們陪著那些虎豺好好戲耍!”

忽然處置了那麽多太監,院子裏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正在參佛的太後終於坐不住了,擡起眼皮看了窗外一眼:“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