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戚朝夕和江離啟程繼續前往南疆尋訪虛谷老人的那日,葉星河一行人也決定動身回鄉,薛樂依照承諾在旁護送,便與他們二人簡短地道了別。

那日天氣不佳,秦征仍堅持把他們送到了城門外,他在秋風中久久佇立,凝望著安置了陳長風屍身的馬車漸漸遠去,顯得疲憊而哀傷。

考慮到江湖上已經傳遍了江離與《長生訣》的流言,臨行之前,戚朝夕不僅自己重貼了張人皮面具,也給江離改換了面孔打扮。

他先取出了張輕薄的皮面覆在了江離的臉上,揉捏定型過後,又拿了支細毛筆蘸了不知名的膏藥,在面具上點染修飾。待江離睜開眼時,看見鏡中少年一雙懨懨的下垂眼,兩頰上生著細小麻點,他身上的鋒銳氣被沖淡了大半,變得平庸又無害。

這時戚朝夕轉到了江離的身側打量,目光不由得集中在了鬢邊的根根白發上,他分明記得不久前江離的兩鬢還是烏黑,這些白發似乎是在一夜之間突然長出的。他伸手拉起一縷白發仔細察看,江離明顯緊張了起來,眼也不眨地透過銅鏡盯著他的神情變化。

但戚朝夕什麽也沒說,只是又摸出了個圓肚瓷瓶,倒出了幾滴藥水擦在手背上試了試,藥水幹透後那塊皮膚變成了黝黑顏色,於是他輕輕扶正了江離的頭,說了聲“別動”,耐著性子將藥水抹在了白發上,不多時銀絲全化入了烏發之中,再瞧不出了。

戚朝夕轉回到江離的正對面,不禁失笑:“盯著我幹什麽,照鏡子啊。”

江離這才連忙移開視線。

“怎麽樣,江少俠滿意嗎?”戚朝夕問。

江離又看向他,心中百般滋味,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便認真點頭道:“滿意。”

於是這貌不驚人的師徒倆啟了程,一路南下果然沒遇著什麽麻煩,關於自己的流言倒是灌了一耳朵。

起初流言還講究些根據,多是在談論趁夜在別莊外盜走戚朝夕屍體的那個黑影究竟是不是他的徒弟江離,《長生訣》又究竟有沒有起死回生的奇效。談論者形形色色,各類說法中透露的時辰地點等細節卻大致吻合,即便事件經過有所差異,也屬言語的誇大模糊。

戚朝夕和江離由此推測,別莊外深夜盜屍是確有其事,並且和憑空捏造了《長生訣》有起死回生之效謠言的極有可能是同一人,矛頭明晃晃地指向了江離,但左思右想,都猜不出會是何人所為。

他們越接近南疆,聽到的流言就越離奇了。畢竟天下無不透風的墻,江離在虔城使出的驚瀾劍法不知被多少人瞧見,一路上便目睹了這消息是如何狂風掃蕩般地傳開,流言是如何野草瘋長似的冒出。

或說他是江鹿鳴掩藏多年的弟子;或說他就是那獲得長生的顧肆;或說驚瀾劍法和《長生訣》早已在二十四年前七殺門復仇歸雲山莊時丟失,而他是與那魔教七殺門有頗深淵源。

最終抵達南疆這日,他們在用飯的酒樓裏聽到了流言的集大成者,將私密艷情,家宅暗鬥,玄妙武學,與天下第一的歸雲山莊熔於一爐,釀造了一出最能吸引江湖人的曲折故事。

“那叫江離的小子,明明就是當今莊主江行舟的私生子!”光頭男人開口信誓旦旦的一句話,頓時引得大堂內的眾人紛紛側目。

光頭男人見狀,亮開嗓門講得更來勁兒了,仿佛自己親眼目睹了這些秘辛,說是這歸雲山莊莊主江行舟年輕時定了婚約,卻在外惹了風流債,被女人拿私生兒子處處要挾,嫡子和私生子更是爭來鬥去地搶起了《長生訣》。

戚朝夕看向江離,他神情漠然地專注於碗中飯菜,仿佛耳旁被反復提及那個名字與他無關。

這一路上江離對待流言都是這麽個態度,戚朝夕知道他不會往心裏去,原本也不擔心,可這回那光頭男人越說越不堪,倒是戚朝夕這個葷素不忌的先聽不下去了,伸手拉住了江離的手,打算帶他離開。

正在這時,那邊桌子‘嘭’的一聲被整個掀翻在地,飯碗菜碟摔得一陣嘩啦亂響,光頭男人興奮的話音卡在喉嚨裏,睜大了眼瞪著面前怒氣沖沖的少年:“你幹什麽!懂不懂江湖規矩,不愛聽你就出去,上來就掀人桌子算怎麽回事?”

“我不僅要掀桌,我還要揍你!”少年氣呼呼地擼起袖子,“背後亂嚼舌根毀人清譽,還有臉說是江湖規矩,我呸!”

少年正說著,背後走近了一個藍衣青年。有人眼尖認出,壓低了聲音驚呼:“這是歸雲山莊的義子季休明,那他前面的少年肯定就是少莊主江蘭澤了!”

光頭男人自然也聽到了,怒揚起的眉目頓時耷拉下來,擠出了個諂媚的笑容:“哎喲!原來是江少莊主,剛才那話也是我聽別人說的,都是胡言亂語,您千萬別計較!是,是我不對,這桌子您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