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有話想對他說嗎?”尹懷殊在阮凝的耳邊問,他挾持著阮凝立在一側屋檐上,橫劍懸在她的脖頸前,語氣倒像足了閑談,“我可以給你們個機會,好好訣別。”

阮凝全神貫注地望著下方,秦征奔進了院中,腳步還不穩,似乎帶了傷又跑得太急,他推開了房門環顧,扶著門框劇烈喘息著,然後頹喪地垂下了頭,攥成拳的手狠狠地砸在了門上。

她試著想象秦征此刻的表情,忽然發覺毫無頭緒,這些年兩人爭吵冷對,幾乎沒有好好看過對方的臉,她最熟悉的,便是這樣遠遠地凝視著秦征的背影。

“用不著訣別。”阮凝回答道,目光遲遲沒從四處搜尋的秦征身上移開,“我和他相看生厭,早就無話可說了。”

“是嗎?”尹懷殊道,“可我見你昨夜做了一桌的飯菜苦等,不像是討厭見他。”

阮凝不接話。

尹懷殊嘆了聲氣,循循善誘:“世間遺憾已經如此多了,若是有情,錯過了豈不可惜?”

“可惜?”阮凝輕笑了一下,聲音裏摻滿了自嘲譏諷,“當年我有多愛他,他說他要娶我,要照顧我,我的哥哥死了,我明明悲痛欲絕,然而心底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絲雀躍。可如今看來,倒不如錯過了好。”

猶記得初嫁來時,她滿心歡喜,揭開了紅蓋頭後,換下喜服就去洗手作羹湯,深夜裏紅燭下,秦征嘗了一口就連聲稱贊,她便說今後日日做給他吃,也的確是度過了一段舉案齊眉的好時光。

然而造化弄人,偏要在這時悄然為她點破真相。

大約是婚後半年,秦征收到了一場江湖比試的邀約,便欣然赴約去了一月,阮凝獨自在家雖說無聊,日子倒也過得去。可府上的一個家仆突然發了病,高熱不止還一陣陣地痙攣,大夫匆匆趕來時,已經肢體僵直地窒息死了。那老大夫經驗頗豐,聽了症狀後問這家仆身上可有傷口,旁人講他前幾日劈柴時劃傷過,大夫揭開傷疤一瞧,捋須便有了結論,說這病是因為那柴刀上沾了臟東西,一向是過了幾日才會發作出來。

吩咐人送走了老大夫,阮凝卻站在屍體前久久不能回神。她想起了哥哥阮瀟,死狀和這家仆如出一轍,而阮瀟身上也確有一道幾日前的傷疤,是臨別切磋時被秦征的長槍劃出的。

江湖人想的是江湖事,那時天門派認定是有人毒殺了阮瀟,但眼下種種線索一一對應,她幾乎在瞬間就確定了阮瀟是因秦征而死,可沒有證據,終究只是個猜測。

於是這猜測化成了顆種子埋在了她心間,滋長出了無數毒藤將她困住,將她撕扯成了破碎兩半,一半在痛苦憤恨,一半在替秦征開脫。她不知該怎樣面對秦征,擺不出若無其事的神情,更開不了將秦征拖入悔恨深淵的口,最終釀成了一副陰晴不定的古怪。

而秦征莫名其妙,錯以為是在外的一個月冷落了阮凝,便下定決心從此抽身江湖,再不應任何邀約,只陪在她的身旁。

拋舍了曾經浪跡江湖的心思,困於虔城一隅,他不自由,她也不快活。十年一日日地熬下去,感情一點點地消磨殆盡,終從夫妻成了一對怨侶。

“你可得想清楚了,這樣固執下去,秦征也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尹懷殊意味深長地往院墻外側頭看去。阮凝隨之警覺轉頭,望見院墻外黑壓壓的一片,府外街巷竟然全被般若教的黑衣人占據,他們將府邸給重重包圍了起來,只待一聲令下,隨時可以殺入。

“你想怎樣?”阮凝瞪向他。

“簡單,拿出你那天當著眾人維護秦征的態度,告訴他你其實一直愛他,想要他好,只是不得方法,現下才覺得後悔莫及。”

“是你在背後指使那個道士帶人來府前鬧事的?”阮凝抓住了關鍵。

尹懷殊頗感意外,索性大方承認:“是又如何?”

阮凝拼力掙了一下,即刻被長劍緊壓在喉頭,依然氣勢不減地質問:“你費盡心思究竟想要什麽?!”

這動靜頓時引得秦征注意,他轉向這一角屋檐,暴喝出聲:“妖孽,快放開我夫人,若敢傷她分毫,我定要你拿命來償!”

“看,他現在痛苦,只需輕輕一推,就能讓他憤怒。”尹懷殊一把揪緊了她的衣領,“你沒得選擇。說話!”

“秦征!”阮凝不得不看向下方的人,卻大聲道,“你聽著,我這輩子最後悔的莫過於嫁與你,你我夫妻情分至此便休,倒也能了結折磨,各自痛快了!”

秦征滿目震痛,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你竟怨恨我至此嗎……”

“還有,你記好了,你我就此一刀兩斷,前債皆清,只當是今生今世從未相識!此後你或去江湖浪跡,或要成婚再娶,都聽憑任意,與我毫無幹系!”阮凝越說越快意,仿佛多年沒有如此暢快過,臉上竟露出了笑,“自然,我今日死了也與你無關,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