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陽台門沒關, 天氣預報說,來自西伯利亞的風正在南下,將會帶來一陣強降雨。風湧灌進來時, 將白色紗簾吹鼓得很高,又呼嘯著穿堂而過。

腦內的聲音化為尖銳的耳鳴, 在駱明翰耳邊持續蜂鳴著,“你完了。”那道聲音尖酸古怪地說,裹挾著他體內潮水般海嘯般的憤怒、絕望、崩潰, 沖擊著他僅剩的理智——

“很爽吧?拉著人跟你一起下地獄的感覺,是不是爽透了?”

“你不就是想要報復他嗎?不就是想看到他為你痛苦為你流淚嗎?”

“駱明翰你沒錯, 愛就是要靠被傷害才能證明的。他都不能被你傷害, 怎麽算愛呢?”

“他就是小怪物啊,你不就喜歡他小怪物的樣子嗎?你有說錯嗎?你沒有說錯, 他就是不值得被愛, 是個野蠻的、未開化的小東西, 被他愛上才倒黴——”

“你說完了?”

駱明翰擡起眼眸,覺得繆存站得離他真遠。

他的神色也是很冷的,雖然蒼白, 但與駱明翰此刻精疲力竭色厲內荏的狼狽比起來, 卻顯得鎮靜很多。

“我是有自閉症, 但我懂愛, 我會愛人,媽媽教過我,有人教過我。”繆存微微歪過下巴, 琥珀般的眼眸裏像是有一泊深潭, 吸走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就這樣站在打量駱明翰:“被我愛上的人不倒黴, 我不會聽你胡說八道,我只是——”他靜了一瞬,唇角抿起冷靜的弧度:“我只是不愛你。”

腦海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瞳孔隨著這六個字而擴散,以至於整個世界、整顆心臟,都墜入了黑暗的虛空之中。

“我說過……”駱明翰晃了晃腦袋,努力想要撇開眼前的黑霧,“我不會信的。”

這黑霧都快讓他無法看清繆存了。

繆存是愛他的,他們一起度過了一年的光陰,他已經知道了他就是小時候救過他的人,他陪他見過小姨,他幫他收拾了極品的家裏人,他知曉了他所有的秘密——身世、病、醜陋的原生家庭,……繆存不可能不愛他,不愛他,就不會把這些告訴他。

他們也曾做過很多荒唐的事,乖巧漂亮的笑,被弄疼了嬌氣的大哭,抿著唇瞪著眼賭氣的樣子,都是給他的。

繆存只是不懂愛,所以才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他今天是為了幫他看清楚,也許、也許……駱明翰吃力地思考,是下的藥太猛了,用的方式太激烈了,所以繆存才逆反了,才故意說出這些話嗎?

“妙妙……”駱明翰幾乎快站立不穩,氣息急促得反常,但努力笑著說,帶著心酸的懇求:“不要說氣話。”

繆存不再理他,筆挺著瘦削的脊背,與他擦肩而過了。

“繆存!”駱明翰不顧一切地想要拉住他,心裏那個聲音又開始作祟,引誘他:“說啊,趕快說你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快讓他明白過來,說不定他還會看在過去的份上對你心軟,不是嗎?你怕什麽?你為什麽不敢說?駱明翰,你看看你畏畏縮縮的樣子,你在怕什麽?”

牙齒咬得那麽緊,以至於下頜僵硬得如同石刻一般,駱明翰死死抱著繆存,吻不住落在他的發間,他的耳廓,他的頸側,他的臉頰,“別走,別走,別走……”

“駱明翰,我們早就應該結束了,”繆存掰開他扣著腕間鐲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殘忍又堅定,“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認識過你。”

“繆存——”

懷抱空了,駱明翰跌跌撞撞地追了兩步,卻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眼前傳來門被摔上的砰聲,他踉蹌著,猝不及防被什麽絆倒著跪下。

耳邊只余下自己的呼吸聲,一聲短過一聲,一聲急過一聲,但肺部所能汲取的氧氣卻是那麽少得可憐,“妙妙,妙妙……”駱明翰茫然地急促低聲喊著,瞳孔努力地聚焦,視線終於漸漸重疊,黑霧和影子都消失了,他看見了一個沒有繆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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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駛過夜色下的柏油路面,發出速度極快的一聲接一聲的刷聲。

穿著黑色帆布鞋的一只腳邁向斑馬線——

嘀——

喇叭聲持續刺破夜幕,伴隨著一聲驚魂未定的“繆存!”

出租車車窗降下,司機拍著車門怒罵,謝山寒撈著繆存,將他護到懷裏:“你夢遊呢?!”

這段路的測速遲遲沒有裝上,人又少,常跑這兒的滴滴和出租都是老油條,知道沒攝像頭,一個個快得連刹車都懶得踩一腳。他眼看著繆存渾渾噩噩地踏上斑馬線,心都躥到了嗓子眼——

“要不是我,你現在已經被撞飛了,知道嗎?!”

繆存眨眨眼,茫然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謝山寒蹙著眉不耐煩地說:“老天看你命不該絕,派我路過!”

繆存轉過眼:“我該回家了。”

謝山寒直接把掌心蓋到他額頭上:“你是不是病了?下午還活蹦亂跳的,”話語戛然而止,居高臨下斜睨著繆存:“你對象真出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