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遙遠教堂中傳來叮叮當當的鐘聲, 這是法國冬令時的零點,北京時間的早晨七點。

繆存收起畫板,凍壞了, 手僵得不能打彎, 駱遠鶴把大衣緊緊裹在他身上, 又把他的一雙手攏在掌心不住呵氣。繆存歪著腦袋笑,身上的哆嗦一陣緊過一陣,但他雙眸很明亮地注視著駱遠鶴:“駱哥哥, 零點了,繆繆祝你生日快樂。”

駱遠鶴神情一頓, 指腹撫著繆存眼底, 不回復只言片語, 只是笑, 笑帶出白色的霧氣,他一邊笑, 一邊摩挲繆存的臉頰,繼而扣著他的後腦, 將他壓向自己懷中。

繆存驀然瞪大眼睛,駱遠鶴的懷抱又熱又冷,冷是因為他穿得少, 只一件羊絨毛衣,熱是他體溫炙熱, 繆存前所未有地意識到,駱老師是個男人,是個有著滾燙體溫的成熟男人。

他猛地漲紅了臉。

“生日祝福是什麽?”他那麽高, 下巴壓著繆存的頭頂, 講話時胸膛的共鳴似乎就響在繆存耳側。

“祝你天天開心、健康、平安, 永遠都擁有敏銳的直覺和充沛的靈感,永遠熱愛土地、生活和生命,永遠只畫自己喜歡的畫。”

這是對一個藝術家最好的、最誠摯的祝福,是命運能給出的最豐厚的饋贈。

駱遠鶴更緊地擁抱住繆存,聲音裏帶了些啞:“好,我收下了。”

繆存不敢再被他抱下去,因為駱老師是有女朋友的人,再抱下去就逾矩了,他主動而輕地推開駱遠鶴,雙頰被風凍得通紅:“你怎麽不問我要生日禮物?”

駱遠鶴今天大概是很高興的,遠勝獨自在法國的每一天,因而總是散漫的、總像是在出神的臉上,竟然有了這樣明顯的笑意:“我的禮物呢?”

就連說話的氣息裏也似乎帶著笑。

繆存從衣兜裏取出手鐲,沒有裝在品牌那麽高貴的天鵝絨首飾盒裏,只是在上面纏繞著系了一根紅色手繩。他拎著紅繩一端,掌心一松,鉑金色的手鐲變魔術般落下,在巴黎深藍色的夜色中,在駱遠鶴的眼前不住晃悠。

那根紅繩是媽媽留給他的,他抽了一根出來,像抽出了一年的壽命,一年的好運。

駱遠鶴想象過他的禮物,但沒想到是這樣貴重的品牌。

重要的是,它和繆存手上的同款。

“你上次誇過它漂亮的,”繆存豎起左手手腕,搖了搖,“所以我買了同款。”

也許是這樣的首飾太親密了,容易令人誤會。繆存見駱遠鶴遲遲不收,故意用那種古靈精怪的小聰明說:“你不喜歡也沒關系,反正我已經送出去了,你可以放吃櫃子裏吃灰。”

“喜歡。”駱遠鶴接過禮物,將紅繩拆下,捋起一點袖子。

“我教你。”

繆存上前一步,為他打開手鐲的搭扣。路燈的昏芒照著鐲子內壁,駱遠鶴看到了裏面的刻字。

“MM是什麽。”他這樣漫不經心地問。

“你猜。”

“妹妹。”

“…… ”

“媽媽。”

繆存停下動作,咬了一點唇不太爽地看著他。

駱遠鶴這才笑了一下,“繆繆。”

“奇思妙想的妙,祝你每一天都有奇妙的際遇。”繆存這樣說著,搭扣輕響,他為駱遠鶴戴好,又垂眸欣賞了片刻,“好看。”

“這個呢?”駱遠鶴的修長兩指夾著紅繩。

“你給我,我幫你扔。”繆存找著理由,怕駱遠鶴真的把媽媽的紅繩扔到垃圾桶裏。

“我說,這個怎麽系?”

繆存沒有和他說過有關紅繩和媽媽的事情,這些故事原本想留給他去西雙版納時再說的,但最終卻是說給了駱明翰。

但駱遠鶴並不遲鈍,知道繆存一年四季紅繩不離身,想必代表著很重要的心意。

眼眶莫名覺得一熱,酸澀得令繆存眨了眨眼。他呵著氣笑了一聲:“這個你也要?這個不值錢的。”雖然這麽說,但已經接過了繩子,在駱遠鶴的手腕上比著打起了結。

很復雜的手法,駱遠鶴從頭看到尾,發現學不會。

“你這樣,洗澡時不就不能摘了嗎?”

“沒關系,等到褪色了或者不喜歡不想要了,就直接剪斷就好,”繆存仰起臉,很淺地笑了一下,“只要戴過就夠了。”

到酒店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駱遠鶴一直送他回了房間,說了晚安。繆存困得哈欠連天,又心心念念著明天白天的盧浮宮,跟前台要了morning call,把早就沒電關機了的手機充上電,就毫無負擔地睡了過去。

·

宿醉的人嗜睡,但駱明翰很早就清醒了。腦中一個閃念劃過,想,繆存應該已經給他回信息了,——這個念頭如閃電,將他瞬間激醒。

頭痛欲裂地從床頭櫃上摸到手機,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在海一般的生日祝福裏找著繆存的對話框——沒有紅點。

已經被淹沒到了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