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銀色手鏈晃蕩,上面墜著七七八八的寶石星星,確實是昂貴的。

繆存正將筆刷包進一卷爛布裏,聞言意外地擡起頭,加加搖頭晃腦地得意:“願賭服輸,記得畫一幅大尺寸的哦,將來我吃不起飯了就拿去賣錢。”

她長得漂亮且有氣質,又是學跳舞的,的確很難想象男人會不喜歡她,會不在她的攻勢中敗下陣來。

繆存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加加下了班要去酒吧,坐下來對著一面鏡子化妝,她一根根描眉,邊說:“他好會,身材也好,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要死了。”

繆存:“……”

藝術生裏也分,有的像繆存這樣一心只搞藝術,也有的像加加一樣一心只搞人,有的搞完了人再去搞藝術,或者搞人的同時也搞藝術,人和人不同,圈子和圈子便也不同,好像彼此互不幹涉的小小生態圈。

加加說完以後瞄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我平常聊慣了,不說啦。”

繆存擦幹凈筆刷,一把扔進白色鐵桶裏,發出嘩啦的響聲。他說不上自己此時的心情,似乎是有一些失落的,但絕沒有到難過的地步,大約是小時候巷子口的一條小黃狗,他喂慣了,以為那只狗只會舔他的掌心,後來發現,原來別的人一使喚,小黃狗也會同樣搖著尾巴過去。

僅限於此的失落,和一些果然如此的了然。

這些感覺很淡,如同下過一場雨後,停留在窗戶玻璃上的水漬,又想到對象是駱明翰,於是這點可憐的水漬也被雨刷很快地刷走了。

繆存願賭服輸,問:“你贏了,想畫什麽?”

“花吧,不急,你有靈感了再說,”特意指了指這幅人像和半成品的風景,“不要這麽商業的,沒有收藏價值。”

繆存聽了她孩子氣的話,忍不住微微抿動唇角,牽起一個笑:“好,沒問題。”

加加畫完了妝,貼上了又長又濃的假睫毛,跟畫上判若兩人,她濃妝艷抹地下班,走時,手上的手鏈叮當作響。

這幅人體還剩最後收尾,繆存只是短暫地松了口氣後,便又投入到了那副風景的繪畫中。河流上的霧氣與淡藍霧靄的冬日森林,兩幅畫的配色相得益彰,掛上去以後,將會給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錦上添花。

顯而易見的是,這一周駱明翰找他的頻率確實顯而易見地低了下來,往往從下午開始便從公司離開,晚上也不會再來找繆存,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問他,今天進展如何,有沒有好好吃晚飯,是在公司休息還是回了家。

繆存一五一十地回答,多余的便沒有了。

駱明翰在電話那端嘆聲,縱使帶著笑意也知道他情緒不高:“妙妙,其實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繆存回答:“還可以。”

駱明翰伏在方向盤上,被疲憊和應酬折磨得想吐。他扯了扯領帶,閉著眼睛:“你能叫一聲駱哥哥嗎?”

駱明翰很喜歡這三個字,並非是這三個字的緣故,而是因為繆存的緣故。他念出這三個字時,總是輕快無憂,帶著天真的、全盤的依賴。

駱明翰覺得自己是失心瘋了,才會在這種累到要死的時候渴望聽這一聲。

繆存靜了一下,沒有遂他的願,“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司機還堵在路上,駱明翰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地下停車場,他忽然不想掛電話。

“怎麽不問問我今天做了什麽?”他循循善誘,低啞著溫柔。

“做了什麽?”

“做了——”話到嘴邊忽然覺得乏善可陳,那些無聊的酒會、面目可憎的中年精英、高談闊論的華爾街鸚鵡學舌,並不值得分享給繆存,駱明翰笑了笑:“沒什麽,早點休息。”

繆存“嗯”了一聲,駱明翰一聲“晚安”停在舌尖,還來不及說出口。

他覺得繆存掛電話好快。

心頭始終縈繞著一種感覺,好像,他在繆存眼前時,繆存便很愛他,他不在他眼前時,繆存便總是很冷淡。

他給繆存發微信:「有時間就去我家吃飯,你的兩盆月季花應該很想你。」

繆存回了個「好」,駱明翰後來應酬完回家時,便總存了一份奇怪的念想,希望在玄關處看到多出的一雙黑色帆布鞋,錢阿姨接過他的外套,笑意盈盈地跟他說,繆繆先生在這裏。

但念想總是落空,他覺得繆存也不是那麽喜歡這兩盆月季。

一直忙到了周五,駱明翰才有空喘口氣,以往他都會去關映濤那兒喝兩杯放松放松,順帶聯絡聯絡感情,但這次他只想見繆存。從鄰市開完會便馬不停蹄地開車回來了,到國貿時是晚上八點,公司沒下班,繆存也沒走。

只是數天沒進這間會議室,但已覺得隔了很長的日子,那副人體油畫已經徹底完工,上面罩了層白布,風景畫也已到了尾聲,繆存完全是想象著畫的,甚至沒有打草稿,但顏色那麽漂亮,在淡藍中千變萬化,細膩得讓人覺得眼睛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