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繆存下了車,寬帶營業廳的安裝師傅撥通了他電話,詢問是否方便。繆存約好時間,掃了輛單車,從大學城外慢慢往出租屋騎去。

他年紀太小,去年入學時還未正式滿十八周歲,美院強制他住校,今年十九了,他終於得以從宿舍樓裏搬出來,自己另外找了個地方。

房子在美院西側的居民樓,是一棟別墅,不過他只租了第一層,外帶一個花園,二樓住了一個老外,三樓閑置。大學城周圍的房價向來是窪地,別墅開盤已過十年,入住率卻很低,繆存被中介帶著看樓時,庭院裏雜草叢生。

縱然如此,與動輒合租在城中村的學生們比,他的出租屋生活已經是很優渥了。這得益於他賣畫的錢,駱遠鶴給他介紹畫商和展商,一幅畫低則上萬,高則數萬,碰上酒店那種超大型項目,到手的能更多。

年紀最小卻盛名在外,住寢室時,舍友不叫他繆存,都叫他“大畫家”,常常是“喲,大畫家回來了”、“大畫家浴室用好了嗎?”這樣,繆存總是淡淡微闔著眼眸,將心裏一劃而過的厭惡隱藏得很好。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快落了,繆存騎著車,風將他柔軟的黑發往後吹拂,想到身上穿的是駱老師的衣服,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順便也有些羞赧。

繆存住寢室時,常常在駱遠鶴的畫室裏磨蹭拖延不回去,有時候幹脆就畫個通宵打地鋪。駱遠鶴一早開鎖,在蒙蒙亮的天光中,他的身影逆光在繆存困頓的視線中,高大且溫柔,會蹲下身為繆存蓋上毛毯。

說話也很關心的,會問他:“怎麽又在這裏睡覺?下次跟我說,我那裏有空房間。”

繆存當然不敢,他怕自己做出奇怪的事,比如晚上躡手躡腳過去親吻他,或者抱著他的被子深呼吸。這太變態了,他不想嚇到駱老師。

到了別墅,寬帶師傅已經等在了門口,潦草地跟他核對地址和身份。這裏的鎖是十年前最高級先進的電子鎖,不過到今天看就有些落伍了,跟酒店房間一樣得刷卡。繆存打開門,偌大的客廳堆滿了箱子,石膏像東倒西歪,顏料管撒了一地,墻角靠著一副一人高的半成品油畫。

師傅寒暄:“看你年紀不大,還是個畫家呢。”

在漫長的自力更生的年紀中,繆存學會了對所有人抱以戒備。他語氣冷淡:“是我爸畫的,我跟他一起住。”

他老子繆建成是個瘟鬼,一輩子一事無成,但像瘟住了繆存一樣無處不在。繆存剛提了他兩分鐘,他的電話就來了,要錢。

繆存上了大學滿十八後才偷偷辦了一張自己的卡,之前賺的錢一分一厘都別想逃過繆建成的眼睛。

“你弟弟想買鞋,你這個月錢該到了吧?上個月不是說有三萬沒結嗎?”繆建成很理所當然,像個要債的。

“沒結,”跟畜生說假話不算撒謊,繆寸隨口胡謅:“人跑了,以後都不會結了。”

繆建成愣了一下,開始罵他:“你他媽長沒長腦子?是不是畫畫畫傻了?”

繆存淡淡地說:“這個月生活費一千二打一下。”

繆建成沒想到反被要債,無語罵道:“你不是自己會掙嗎?我哪有錢給你?聰聰上高中一年兩萬多,你不想著補貼我們,反過來問我要錢?我養你白養的?”

師傅吭哧調試網,繆存看著他電腦裏的測速,冷淡道:“沒錢你給我打什麽電話?滾吧。”

師傅聽了全程,額上默默流汗。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麽兇了嗎?

繆存被美院破格錄取,高中只上了一年,還是在最普通最垃圾的末流公立,他異母胞弟繆聰待遇不同,中考一塌糊塗,繆建成勒緊褲腰帶給他送進了私立,一學期學費一萬二,比大學的還貴。那裏面都是富家子弟,個個球鞋都上千,遊戲氪起金來萬把塊地沖,繆聰好面兒,不願意跌份,每每就是逼繆建成。

繆存眼中浮現自嘲。如果不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就遇到駱遠鶴,一直偷偷在他那裏上課,他可能會被繆業成和繆聰吸血到死。

網速很快,而且還是便宜的學生套餐,繆存很滿意,當即打開電腦掛上梯子,看駱遠鶴的臉書和推特。他發了一張聚餐照片,三男兩女緊緊挨著,個個笑容熱烈,配文是「好久不見」。

駱老師不像他孤僻,所有人都喜歡他,繆存由衷羨慕他,為他不必遭受天才的怪病而高興。

他沒留言,從冰箱裏扒拉出一袋速食包子蒸上兩個,同時去沖了個澡。十分鐘後,就著白開水啃起了包子。邊啃,邊站遠了看自己的半成品,三分鐘後,晚餐就算解決了,他洗洗手換上滿身油彩的舊T恤,席地而坐開始畫畫。

畫到六點半乖乖去上選修課,天才歸天才,學分還是要拿的。

他選的是古典樂鑒賞,超大階梯教室,數百人一起聽講,很好睡。這學期快結束了,老師點名嚴,還會劃重點,所以人數暴增。他徑自走到後排,扔書落座趴下睡覺,一氣呵成。睡到一半,在命運交響曲的“噔噔噔噔!”中猛地一抖後驚醒——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