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手感

主考方給考生們準備的是一張案板,白天用來當工作台幹活,晚上收拾一下翻個面就是床,可以在上面睡覺。

案板很硬,睡起來硌得慌,但哪個學徒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呢?

許問現在就躺在案板上,仰面朝上,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考生們正在起床,沒有說話,只偶爾有衙役巡邏時少許聊兩句,壓低了聲音,輕輕的。

考生們則在穿衣收拾——昨天晚上,所有人都是把衣服脫下來蓋在身上的,頂多有講究的準備得比較齊全,加上了一床薄毯。

這三天他們都不能離開這方寸之地,他們就著少許清水洗漱,許問在舊木場睡大通鋪,聽慣了這樣的聲音,單是盆子響一下就能判斷出旁邊的人在做什麽。

眼前仍然一片昏暗,他能看見的大部分地方仿佛都籠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只有中間極小的範圍是明亮的。

這不單是眼睛腫了的緣故,身體、或者說頭部應該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情,影響到了他的視力。

如果我在這裏死了,或者殘疾了,那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似乎並不是用自己的身體兩邊穿梭,那邊的年紀大,這邊的年紀小。

但他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在這邊學到的技能、練習過的肌肉反應是帶到了那邊去的。

那在這邊受的傷、甚至說死亡呢?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考生們基本上都已經起來了。

許問也緩緩起身,下“床”的時候用手扶了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後腦。

先不用去想這些,想也沒用。

當務之急,還是眼前的這場考試。

許問上下摸索了一下,仔細體會了一會兒自己的狀況。

藥很好,兩只手的傷口都有明顯的好轉趨勢,皮膚小的裂口基本上已經愈合,比較大一點的表面產生了一層保護膜,摸上去還有點光滑了。

這是個好消息。先不說疼痛什麽的,對木匠來說,觸覺是很重要的一種感覺,直接影響手感。

不斷的細密疼痛多少會影響觸覺,現在這樣就好多了。

比較麻煩的是眼睛。視野窄而集中,偶爾還會模糊一下。這肯定不單是眼睛受傷了,大腦的某個區域多半還產生了淤血,壓迫了神經。

運氣好,這些淤血會被身體抵抗,自然化解消失,讓他重新恢復正常視力。

運氣不好,失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現在他要復制的模型大體方案已經完成了,零件雛形也完成了,接下來需要的是塑形、雕刻、打磨、拼裝,以及最後的細節修飾。

這些工作大部分都是需要依靠視力的,只是多少與強度而已。

許問拿起昨天寫的那疊紙,翻到方案的部分,又在後面增加了一些內容。

沒過多久,他洗漱完畢,用了早餐,翻過桌板,再次開始工作。

零件塑形不需要太多眼力,他的眼睛半睜半閉,以休息調養為主,主要憑手感工作。

他事先做的規劃的確非常到位,材料齊全、數量具體,一個個零件從他左手邊取過,完成之後放到了右手邊,流暢有序。

他第一次像這樣弱化視力,更多地依靠手感,感覺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手指皮膚變得極度敏感,觸覺得到了極大的發揮,指紋與木紋緊密貼合,那種肌理與質感變得格外清晰。

木屑在他手中簌簌而落,更細膩更和諧的線條被修飾了出來。

這一刻,他突然對這種自己最熟悉的材料有了更深的體會,捧著它,好像捧著一個新的生命在手上,捧著一個世界在手上。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他情不自禁地沉浸了進去。他的眼睛從半睜半閉變成了完全閉上,到最後,他開始完全依靠“手感”來完成這一部分的工作。

他低著頭,沒人發現這件事情。

不遠處岑小衣狀若無事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眶上。

那裏的淤血格外明顯,經過一夜的發酵,幾乎變成了紫黑色,還腫得老高,看著特別明顯。

這種情況,影響視力是必然的。一個木匠沒了眼睛,還能做什麽。

岑小衣嘴角挑起一絲笑意,轉回頭去,繼續手上的工作。

他的能力還是很強的,此時他的進度比許問更快,所有零件基本上已經制作完結,只待更細致的雕刻與打磨。

其他人的舉動完全不關許問的事情。

他的確是因為想要壓制岑小衣才必須要拿到這次院試的物首,但當他沉浸進了工作,他就忘記自己是為什麽而來的了。

此時他的心裏只有手裏的木頭,完全地沉浸在了這種新奇而令人喜悅的感覺裏。

由於這一步節省了目力,也是由於天色漸亮,制作完全部木制構件的時候,許問的視力稍微恢復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