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為何還留著你(第2/5頁)

北鎮撫司。

沈柒坐在堂上的太師椅,雙腿交叉架在桌沿,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黃銅刑錐。

“大人在想什麽?”掌刑千戶石檐霜一向八卦,腦子裏還很愛跑馬,仗著與他關系親厚,忍不住問。

沈柒還沒開口,高朔匆匆走進大堂,抱拳見禮後想湊到他耳邊稟報。

“無妨,石頭不是外人。”

石檐霜看了沈柒一眼,目光中隱隱有感恩之色。

高朔說道:“內侍永年,卑職親自處理掉了,是個酒後失足的意外。”

“……皇上開始收網了,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沈柒問他們。

石檐霜與高朔對視一眼,莫名想起之前在河南暗查廖瘋子的賊軍時,沈柒悄悄離隊一日夜,是他們給打的掩護。接著又臨時起意,帶一支暗探小隊離開河南地界往東,後來他們才知道,沈柒是在南京待了半個多月。

沈柒去做什麽?他們沒敢多問,也不願意多問,一來認為不屬於他們這個層面的事情,知道太多反而是取禍之道,二來也是出自一種近乎於崇拜的信賴與追隨。

“皇爺已經知道門後之人是誰,打算動手斬草除根了?”高朔猜測。當初沈柒去東市吃餛飩被人盯梢時,是他前來通風報信,故而對“弈者”的情況所知的比石檐霜多一些。

沈柒緩緩搖頭:“按理說,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手,主動掐斷永年這條線。留著引蛇出洞不好麽?”

石檐霜不解地問:“那皇爺這是何意?”

“自毀線索,如此不明智的做法不像今上的風格。”沈柒邊思忖,邊低聲道,“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也許聖躬並非如太醫院所言,只是偶發頭疾……拔除暗釘、犁庭掃穴,這是為太子鋪路!”

這話在腦中轉了個彎,石檐霜與高朔同時悚然變色:“大人是說——”

他們不敢說出口,但神情已經泄露了心中驚駭。

沈柒面色陰冷地說:“如此一來,再去看前幾日的跪門案,內情昭然若揭。紫微生變,錦衣衛作為上率親衛首當其沖。多少指揮使都是在帝位更叠時落馬,倘若不被新君信任,我們就危險了。”

“那該怎麽辦?”

“大人可有應對之策?”

石檐霜與高朔同時開口問。

沈柒想了想,吩咐石檐霜:“北鎮撫司有緹騎一千余人,挑選其中六百名忠勇精銳,明日起在城外林野中紮營待命。這事交給你,記住行蹤務必隱秘,連宮裏都不能知道。”

又吩咐高朔:“你帶一隊暗哨盯著宮中,尤其是養心殿與慈寧宮,一旦發現不尋常的動靜,立刻來報我。我已買通儀仗營的汪僉事,他會掩護你。”

儀仗營這些負責站殿的“大漢將軍們”在編制上亦是屬於錦衣衛,卻沒有什麽實權,其僉事會抱沈柒大腿也就不足為奇了。

兩人應諾後,各自去安排。

大堂內只剩下沈柒一人,繼續心不在焉地把玩刑錐,也不知是失手還是有意,錐尖紮進了指腹,鮮血滲出。

他蘸著血珠,在桌面鋪開的公文紙上,塗抹出兩個字:“清河。”

歪著頭看了看,覺得寫得不太好,換了種字體又繼續寫——

清河。清河。清河……寫到後面變成狂草,筆鋒張揚癲狂,像一群在極度的饑餓與忍耐中終於暴動的野獸。

一年別離,一頁血書,透著頻婆果的相思意,也透著無法排遣的血腥氣。沈柒將紙張揉成團,慢慢地、一點點地嚼碎,咽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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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太後驚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守夜的宮女連忙上前問安,被她隨手抓起玉枕,砸在臉上:“瓊姑!瓊姑!”

瓊姑聞訊,匆忙著衣進殿,示意那些跪地求饒的宮女們都出去。

太後身穿白色中衣,披散著鴉翅般烏黑的長發,一把抓住了床前的瓊姑的手腕,眼神中還帶著尚未褪盡的驚惶,聲音幹澀而沙啞:“我又夢見她了……她出現在皇宮裏,比我年輕,穿著皇後的翟衣。翟紋十二等、九龍四鳳冠,多麽華麗,我被冊封為皇後時也穿過……可她嘲笑我!她說我再怎麽機關算盡,最後也難逃眾叛親離的下場!”

“太後,那只是個夢。”瓊姑緊緊握住她的手,“莫氏已經死了,死了三十年,連骨頭都爛成了灰。她是死有余辜,太後就把對她殘余的記憶像灰燼一樣揚了罷。”

太後深吸著氣,喃喃道:“三十年?怎麽覺得只是一晃呢……她那張臉,那麽真實地在我面前,是莫氏的臉,還是章氏的臉,我有點分不清了……”

瓊姑倒了杯茶遞過去:“章氏也死了十六七年了,且是難產後落下月子病死的,卻與太後無關。太後放寬心,徹底忘了她們,就不會再夢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