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不敢還是不能

午時三刻,景隆帝剛下朝,沒有返回養心殿,而是就近去了外廷的南書房。尚膳監的內侍早已等待許久,收到消息後連忙將膳食端往南書房,琳瑯擺滿一桌。

侍駕的藍喜腿都餓軟了,景隆帝卻不急著動筷子。藍喜忍著饑火,勸道:“皇爺,從五更上朝到現在,將近四個時辰了,趁熱用膳吧,龍體要緊啊。”

殿外一名禦前侍衛叩請面聖。皇帝傳他進來,問:“人呢?”

那侍衛答:“朝會後人流擁擠,臣追著蘇大人過了金水橋,他一溜煙往馬車跑。臣正要近前傳皇爺口諭,卻被豫王殿下的侍衛攔住,一通胡攪蠻纏。等臣擺脫了他們,蘇大人的馬車已經駛得沒影了。”

皇帝又問:“豫王呢?”

侍衛答:“臣遠遠看著,豫王殿下似乎也上了蘇大人的馬車。”

皇帝略一沉吟,揮手示意他退下。

藍喜覷著皇帝的臉色,討好道:“皇爺想召蘇少卿,奴婢這就著人去蘇府傳口諭。”

皇帝搖頭:“派人去蘇府,再把他召進宮,動靜太大。”

藍喜還想著動靜大有什麽關系,皇帝傳召臣子,難道還要避開誰的耳目不成?卻見景隆帝起身道:“朕出去一趟,這桌膳食就賜給你們分用了。”

出宮?藍喜忙不叠跟上。景隆帝轉頭瞥了他一眼:“你就不必跟著了。讓人備好馬車,挑兩個辦事謹慎的侍衛做車夫。”

藍喜只好領旨,下去安排。

不多時,一輛格外寬大的馬車骨碌碌地駛出了東華門,朝城東方向去。

未時的街道相對寬敞,此去黃華坊不過小半個時辰。皇帝身穿便服,在車廂內就著茶水吃了幾塊點心,又躺在屏風後面的矮榻上假寐了片刻,枕骨兩側內的絞痛感大為減輕。

近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時不時發作的頭疾,只要不是鉆心刺骨的那般劇痛,就能面不改色,連近身服侍的宮人都看不出端倪。

等他整理好儀容,馬車也停了下來,侍衛搬來步梯放在車門下方。

車門打開,皇帝剛走下兩層台階,忽然扶住了門框。侍衛以為步梯沒放平穩,連忙伸手去攙扶。皇帝卻深吸口氣,抽回手,從懷中摸出一塊帕子,捂在口鼻處,沉聲道:“你們就候在這裏。”

說著轉身又回到車廂裏去了。

兩名禦前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使勁嗅了嗅空氣,狐疑道:“沒聞到什麽異味……啊,莫不是街對面那個賣臭豆腐的攤子太臭了,我去讓他們挪個地兒。”

這侍衛去驅趕攤販。另一名侍衛則望向不遠處的院落大門,門楣上寫著“蘇府”兩個字。他知道這是大理寺右少卿蘇大人的府邸,也知道太祖皇帝喜歡微服私訪臣子們的住處,但今上極少這麽做。至於這回為何破例,他就算心底再好奇,也絕不會問出口。

皇帝關緊車門,才把帕子拿下來。他摸了摸帕子,指尖觸碰到些許溫熱的潮濕,不禁眉頭緊皺、神色凝重,目光卻顯得有些茫然。

眼前一切事物的輪廓融化,只以光與影、明與暗的形式存在著,使他的視線仿佛穿透塵世,進入到冥冥中的另一個世界。

皇帝閉上眼,靜靜地站立了許久。再度睜眼時,塵世的形狀與色彩又從水墨中浮現出來,他低頭看手中錦帕上幾團暈開的殷紅血跡。

車廂內有鏡子,就釘在洗臉盆架的後壁上,皇帝走過去,仔細盯著鏡中的自己看,最後用錦帕沾了清水,將鼻下的血跡擦拭幹凈。

他將錦帕疊起來收入懷中,轉身走到車窗邊,掀開簾子對侍衛說:“去明時坊,應虛先生的醫廬。”

前面就是蘇府了,過門而不入,要轉道?兩名侍衛沒敢多問,跳上車轅,駕著馬車向南邊的明時坊駛去。

馬車消失在街尾時,從放在它所停留的街角轉過來一隊錦衣衛緹騎,尾隨著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在了蘇府門口。蘇晏率先跳下車,狠狠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他轉頭對車廂內互飛眼刀的豫王與沈柒說:“去客廳詳談,帶上那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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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陳實毓收拾著診桌上的藥方記錄,吩咐藥童去把門關上。

今日醫廬關得早,因為他答應了內人,要去喝親戚家小孩兒的滿月酒。屋內的燈火被一盞盞吹熄,陳實毓背著應急藥箱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了敲門聲。

藥童放聲說:“大夫有事,今夜不看病啦,請明日再來。”

敲門聲依然在不疾不徐卻堅定地響著。

藥童有點生氣:“都說了不看病,也不看傷,怎麽聽不懂?”

“好了,別叫了,許是十萬火急的重傷,救人如救火,遲一點回去也無妨。”陳實毓拍了拍小藥童的腦袋,親自走過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