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殿前六層台階

豫王回到給重症病人休息的廂房時,太子朱賀霖正守在蘇晏的床榻邊,用濕冷棉巾給他敷額頭。

見到豫王進來,太子急忙問:“大夫和你說了什麽?”

豫王淡淡道:“說清河落水受寒,加上肩傷泡水有些感染,故而發燒。”

太子半信半疑:“就這樣?可我看大夫神色那麽凝重……”

豫王沒好聲氣地答:“你還希望有多嚴重?”

太子冷哼一聲,轉頭繼續握蘇晏的手。

一名藥童叩門而入,端來煎好的退熱湯藥。太子見他熟練地拿起一根漏鬥樣的器物,將尖頭往蘇晏嘴裏塞,阻止道:“就這麽硬灌?萬一嗆了怎麽辦!”

藥童恭敬地說:“回稟太子殿下,小人喂多了昏迷的病人,手熟。湯藥從齒列兩邊進去,病人會不自覺地吞咽,不會嗆到的。”

太子蠻不講理地道:“小爺不管,你那漏鬥的銅管子多硬,搞不好把他喉嚨戳傷了。拿走拿走!”

他轟走了藥童,端起藥碗,看看雙眼緊閉的蘇晏,又看看豫王,臭著一張臉說:“勞煩四王叔把他上身扶起,我來喂藥。”

豫王反問:“怎麽不是你來扶,本王來喂?”

太子惱火道:“他是在你手上暈過去的,小爺放心讓你來喂?”

豫王輕哂,從旁邊衣櫃裏取一床棉被,墊在蘇晏後背,又以迅雷之勢從太子手上搶過藥碗,坐在床沿,說道:“本王教你如何給昏迷者喂藥,看著。”

他一手捏住蘇晏臉側的兩處頰車穴,用了點巧勁,緊閉的唇齒就打開了,隨即喝口湯藥,低頭哺喂,動作幹凈利落,一點藥汁也沒漏出來。

太子錯愕完勃然大怒,一拳揮過去:“作甚占他便宜,你個不要臉的老不修!”

豫王後仰避開拳風,手上的藥碗波瀾不驚,嘴裏嘲道:“太子殿下這是也想占一占便宜?只怕你技術不行,把整碗藥都噴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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駟馬拉的廂車到達禁門外,景隆帝下了車,換乘肩輦。

藍喜守候許久,忙上前扶皇帝登輦。

皇帝揮了揮手指,示意不用攙扶。

藍喜吩咐擡輦的內侍務必要保持平穩,自家跟在輦旁,邊走邊一臉擔心:“皇爺昨夜頭疼了一宿,今日早朝照舊,末了還要微服出宮。龍體要緊哪,奴婢這便差人去傳太醫來?”

皇帝斜倚扶手,以手支額,雙眼微微閉合,聲音裏透出了一絲疲憊:“不必了,太醫瞧來瞧去也就那樣,開的藥方醫不好也治不死,但求個穩妥罷了,效果還不如清河的一條燙棉巾呢。”

“蘇少卿手上不少偏方、奇方著實管用,連應虛先生也對他在醫道上的見解頗為推崇呢。”藍喜轉了轉眼珠,含笑道,“聽說他安然無恙回來,要不奴婢再去傳他進宮,再給皇爺熱敷一下?”

皇帝睜眼瞥了他一下,重又閉上:“不必了。他受了點輕傷,讓他好好歇著罷。”

藍喜見風使舵,立刻答:“是,奴婢回頭讓太醫去一趟蘇府,再帶些溫補氣血的藥材。”

皇帝淡淡地“唔”了一聲,既沒說準,也沒說不準。藍公公暗喜,知道自己又揣摩到位,皇爺看著不置可否,其實聖心甚悅。

在輕微晃動的肩輦上,皇帝似乎打起了盹兒。

不多時到了養心殿前的玉階下,肩輦落地。皇帝擡起眼皮,說了句:“朕睡了這麽久?都什麽時辰了?”

藍喜覺得有些奇怪:皇爺方才也就眯了一刻多鐘,哪裏久了?大概是睡迷糊了。他笑道:“回皇爺,巳時還未過盡呢,回到養心殿,剛好讓禦膳房上午膳。”

皇帝在肩輦上猛然站起身,睜大了眼睛,八風不動的面上竟似出現了一絲龜裂。

藍喜見他茫然四顧,似乎在尋找什麽,腳下還微微打了個趔趄,忙上前攙扶住:“皇爺,可是頭又疼了?”

皇帝一把握住了藍喜的手腕。好幾個呼吸之後,他才低聲說道:“藍喜,扶朕回殿。”

藍喜扶著皇帝,心底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但具體又說不清。

皇帝在第一層台階處,腳尖踢了一下階側,整個身體向前傾。藍喜輕呼一聲“皇爺小心”,好在皇帝反應敏捷,立刻穩住了身形。

藍喜關切道:“皇爺想必是頭疼得緊了,來,奴婢背您上去。”

“不必,朕還沒病到不能走的地步。”

這話說得重了。藍喜馬屁拍到馬腿上,一驚之下正要謝罪,皇爺忽然說了句:“養心殿前有六層台階。”

藍喜一愣:這不明擺著的麽?皇爺今日怎麽回事,跟失了魂似的。嘴裏恭敬道:“皇爺說得對,是六層。”

皇帝松開他的手腕,一步步走上台階,在門檻前略微停頓後,擡腿邁入。

藍喜緊隨其後,心裏那點古怪感越發明顯,卻聽皇帝頭也不回地說:“傳汪春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