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唯情最為動人(第2/3頁)

朱賀霖沒有回答,反問:“朝堂上刀來劍往,父皇如何處之?”

富寶想了想,答:“皇爺泰然處之。誰說話,他都不表態,最後把各方上的奏本一收了事。”

“不交議也不批答,留中不發——父皇對以前那些彈劾四王叔的奏本,也是這麽處置的。”朱賀霖用力抿了抿嘴角,“父皇能泰然處之,小爺也能。”

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富寶:“你跑趟蘇府,把這個交給清河,就說小爺無需人捉刀,自己寫好了。”

富寶沒有多問,將信封鄭重收入懷中,告退。

朱賀霖轉頭望向擱在身旁的矮幾,上面擺放著湖筆與厚厚的一沓宣紙,並一碟朱砂、一碟金粉,還有一個沒有墨條的空硯台。

怔忡片刻,他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破左手指尖。

鮮血當即冒出,用力擠壓之下,一線線注入硯台中。

眼看硯台盛血過半,朱賀霖停住擠壓,用細長紗布包紮好手指,又往硯台裏調入朱砂與金粉,磨成均勻的殷紅色。

然後他以筆沾之,在宣紙上用梵語端正寫下第一句: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

《地藏本願經》,記載了釋迦牟尼佛為母親摩耶夫人說法,贊揚地藏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的宏大誓願。

先皇後信佛,曾留下一本用梵語寫就的地藏經,在大火中灰飛煙滅。

朱賀霖未必信佛,卻因效仿母親而自學了梵語,精通程度不亞於翻譯天竺經書的僧侶。

刺舌血、指尖血,拌朱砂、金粉為墨。血液容易幹結,便須時刺時寫,傷痕累疊;為使墨色不發黑,便須禁食葷腥與鹽,身心兩凈。

如此嘔心瀝血,誠意書寫。

是為血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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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蘇晏接過信封,對富寶道:“富寶公公辛苦了,回去照顧小爺吧。剩下的交給我了。”

富寶對信封裏的東西很是好奇,雖然沒有問出口,心思卻寫在眼神裏。

蘇晏笑了笑,說:“過一兩日 你就知道了——不止是你,所有人都會看到。”

富寶走後,蘇晏打開信封,展開內中三張紙頁仔細。看完後,慨嘆道:“字字椎心泣血。果然,再多的華麗辭藻,都比不上情真意切更打動人心啊。”

他走到書桌旁,將自己熬了一宿,參考了不少名家名篇,搜腸刮肚寫的玩意兒,三兩下撕成碎片。

祭文體,本以用韻為正格。士大夫們所寫的上台面的祭文,無不鋪排藻飾,合韻合律。

只有真正至痛徹心,不能為辭,方才不顧任何格律,變調為散體,使全文有吞聲嗚咽之態,無誇飾艷麗之辭。

萬千文字,唯得情字最為動人。

再怎麽駢四儷六,也抵不過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蘇晏忍不住又讀了一遍太子親手寫給先皇後的祭文,句句血淚,感人肺腑,寫盡了幼年失怙的惶恐不安,對母親無盡的痛悼與哀思。

其中夢回坤寧宮火場,與母親亡魂的對話,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悲痛、自責、悔恨之情,格外具有震撼人心的感情力量。更難得的是,通篇沒有任何艱深晦澀之處,用詞直白平易,就連普通民眾也能看懂。

——實在太優秀了!蘇晏好容易從代入感中掙脫出來,拍案大贊:朱賀霖同學,你哪裏是不會念書,不通寫作,你是平時根本沒用心啊!

他把祭文折好,往懷裏一揣,當即出門,去拜訪同年好友崔錦屏。

崔錦屏高中狀元後,照慣例於翰林院擔任修撰一職。修撰為從六品,主要職責為掌修國史實錄,進講經史,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

他自詡才高八鬥,做這等文牘差事十分浪費,故而一直想謀條出路。

曾經蘇晏在殿試上因為一個對子,誤打誤撞得了皇帝的青眼,又與太子混得來,一躍而上成為從五品的洗馬,後來扳倒了馮去惡,升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崔狀元對此羨慕有加,還向他請教過在官場如何出頭。

蘇晏讓他去找天線。

崔狀元得此點化,猶如枯木生花、頑石開竅,先是拜訪了對他的策論十分欣賞的翰林院侍講魏學士,又借由魏學士的門生身份,搭上了吏部尚書李乘風這艘大船,終於得了個通政司參議的舉薦,升為正五品。

通政司不如翰林院清貴,卻是實權部門,負責內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訴等事項。

簡單說來,就是擁有匯總來自地方和在京官員們的奏本,整理後在早朝上統一呈給皇帝的權力。

這是朝廷政治信息的一個重要中轉站,按後世的話,叫政治信息樞紐中心。

同樣的,經過內閣議定與皇帝批復的奏本,也由通政司與六科共同公開發抄,供在京各衙門互相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