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送你海晏河清(第4/5頁)
蘇晏氣得想呼他一巴掌,強忍著說道:“小爺,你講點理。且不說皇爺萬不會仗勢逼辱臣子,光是你滿心盤算著如何沖撞君父,就足以叫我的一腔期望與心血付諸東流!你是儲君,就該有儲君的擔當與風範,要以大局為重。”
“可我也是他兒子!”朱賀霖委屈極了,“這天底下,哪有父親和兒子搶男人的道理……”
蘇晏幾乎氣笑了,“誰他媽是被你們搶的男人!當我是死的,隨你們父子擺布?”
“我不管,咱倆親過嘴了,我就是你男人!”
要這麽算,那我他媽都有三個男人了!蘇晏腹誹——不,是兩個半。你一個小屁孩,還學人爭風吃醋?先把毛長齊了再說。
這話到底沒說出口,怕小霸王徹底發飆。
想來想去,倔驢子還是得順毛捋。蘇晏嘆氣:“好好,你說是就是。我知道小爺是一片好意,擔心我吃虧,擔心我迫於天威,違心承寵。我都知道。”
朱賀霖眼眶有些發紅,“還算你有點良心……離京之前,你都答應了,要等小爺長大,為何就不能多給我點時間?我總有一日……總有一日不用再忌憚任何人,到時候小爺罩著你,你想怎樣就怎樣。你再耐心等一等,好不好?”
蘇晏心底發軟,軟裏又帶著微微的疼,溫聲道:“好。但小爺也得答應我,快點成熟起來,別老是這麽忽上忽下的,叫我擔心。”
朱賀霖這下漸漸平復了情緒,“小爺我已大有長進,只是沒在你面前表現出來而已。誰叫一見到你就……罷了罷了,你上去陪父皇——應付應付就得了,不準真弄出什麽、什麽‘沖破玉壺開妙竅’‘潛遊金谷覓花心’的不要臉事,聽見沒有?”
蘇晏板著臉反問:“何為‘玉壺’?何又為‘金谷’?”
朱賀霖答不上來。總不能老實回答,話本裏看來的,他也不解其意吧?自覺受到了來自年長者的鄙視,於是他一轉身,咕噥著“小爺總會知道的”,惱羞成怒地走了。
蘇晏吐了口長氣,回到墻根處,拾階而上。
城樓上,景隆帝著一襲團龍交領直身,龍袍是平日少見的蒼色,如煙籠寒水,外披黑貂毛滾邊的暗銀色大氅,在一眾大紅大紫的喜慶服色中,透出了遺世獨立的清澹之意。
皇帝背朝著他,憑欄而立。蘇晏正要行禮叩見,卻聽他淡淡說了句:“清河,過來。”
蘇晏微怔後,輕步上前,站在皇帝後側。
皇帝卻擡起手,曲了曲手指,示意他再近前。蘇晏只好從命,冒大不韙與皇帝並肩而立。
周圍的內侍深深低頭,躬身向台階下退去,城樓上只余君臣二人。
皇帝朝城樓下方擡了擡下頜,“你看。”
蘇晏俯瞰午門前的廣場:鐘鼓司敲響禮樂,教坊司的女樂們在悠揚旋律中翩翩起舞,姿態婀娜,仿佛瑤池群仙。火樹銀花不夜天,歌舞升平萬民歡騰,如一副盛世畫卷徐徐展開……
“‘盛唐揚長帆,一句詩換一場醉’,八百年後,此景再現。”蘇晏慨嘆道,“全賴大銘國富民強,皇爺勵精圖治。”
景隆帝道:“重任在肩,夙夜不敢忘先人之訓誡,社稷之安寧。然朕有時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大鰲。”
“哪有人說自己是王八的……”蘇晏嘀咕。
“昔日女媧補天,斬巨鰲四足,以支撐天之四極,才將搖搖欲墜的蒼穹穩住。從此後,這撐天巨鰲便寸步難行,只得匍匐於大地中央,繼續守護億萬生靈。”
蘇晏聽懂了言下之意,不禁轉頭看皇帝清俊沉靜的側臉。
皇帝接著道:“也許鰲在倦極入睡之時,無數次夢回東海,在萬頃碧波中肆意遨遊,隨心所欲,不必再負荷天地,也不必在意萬靈眼光。但醒後,還是要回到宿命的軌道,日日夜夜支撐下去,直至壽盡方得解脫。”
蘇晏眼底漸漸蒙起薄霧,“億萬生靈托賴於巨鰲,也發自內心地感激巨鰲。”
“但這托賴與感激,只會讓巨鰲越發覺得任重道遠,並沒有絲毫的輕松。能讓它感到輕松的,只有夢境,可夢境易碎,難以挽留。若是以真力強行挽留,又擔憂美夢成了噩夢,從此後就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蘇晏心弦顫動不已,忍不住喚道:“皇爺……”
三更鐘鼓響,廣場上爆竹齊鳴,煙火怒放,無數光芒飛上夜空,炸出一團團燦爛的星雲。
“你送的年禮,朕很喜歡,想送你一份回禮,看——”皇帝指向夜空。
天花無數月中開,五采祥雲繞絳台。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
那麽多的奇花火炮,在地面擺出相應的形狀,升上天空,於夜幕中綻出星星點點,匯成了光芒璀璨的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