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你就是個牲口

豫王沒聽明白這句怪話的意思,但從蘇晏的臉色中得知,不是什麽好話。

看來蘇晏對他真是積恨已久,無怪乎會將他寄的情書拿去皇帝面前告禦狀。

如今回想起來,都是他自作自受——理智上知道這一點,但對方表現得如此絕情,又令他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窘迫與痛楚。

難道就真的無可挽回?豫王第一次嘗到了情場失意的滋味,自以為雄兵百萬,卻被對方單人只手打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但他不會就此罷休。

他曾數次從荒草殘煙的疆場,從血泊屍堆裏站起來,哪怕只余一人一槊,也要頑強地戰到底。不到力竭而亡,絕不放棄,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戰意,縱然十年紙醉金迷,也無法將之銷抹。

蘇晏不喜他的態度,那就改變態度;厭惡他的手段,那就換個手段;對水榭之事心懷憤恨,那就放下親王的顏面向他道歉謝罪,甘受責罰。

即便對方一時不肯原諒,但滴水尚可以穿石,蘇晏的心可比磐石柔軟得多了,假以時日,不信打不動他。

豫王深吸口氣,正色道:“本王要向清河道歉。”

蘇晏翻了個白眼,“王爺已經向下官道過四次歉了,每次都是狗放屁,回頭該怎樣還怎樣。”

……有這麽多次?豫王回想了一下,似乎還真有,小南院兩次,淺草坡一次,情書裏還有一次。每次道歉,要麽是抱著哄情人的心態,揀對方愛聽的隨口說說,要麽就是以退為進的手段。情書裏的歉悔之意倒是誠心的,可惜似乎沒說到點上,反讓蘇晏更加生氣了。

豫王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辯解幾句,想發誓說這次是真心悔過,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蘇晏嘆口氣,帶著心累的疲倦,對他懇切說道:“朱栩竟,我是真的不想再與你糾纏不清了。我原本想著,無論如何要討個公道,哪怕你仗著宗室身份逍遙法外,也得向我賠禮道歉。但如今我發現,這已經不重要。

“因為謝不謝罪,結果並沒有任何區別,你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親王,而我依舊是牛馬奔走的臣屬。我知道你打心眼裏是如何看待我的:頗有姿色的士子,談風論月的消遣,還算有些能力與抱負的官員——可這能力與抱負對於你,並不比床上會扭屁股更有用。正如才情之於名妓,不過錦上添花而已,關鍵還是在‘妓’字。”

豫王臉色極為難看,咬牙道:“你這話——”

蘇晏平靜地說:“我這話很難聽,對麽?但事實如此。你每次與我獨處時,不是動手動腳,就是想把我往床上拐。誠然,你天賦異稟,技巧高明,我不否認水榭那次,在心理上極度屈辱的同時,也得到了情.欲上的極度享受。但那只會令我更加恐懼和厭惡——

“我恐懼自己的欲.望被人輕易掌控,厭惡那種內心極力抗拒、肉.體卻被迫淪陷的無力感。

“朱栩竟,你最引以為傲的,恰恰是我最想要避免的。

“我曾經遺憾你虛度光陰、浪費才華,理解你被束縛失去自由的怨憤與無奈,也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希望能與你朋友論交。如今看來,你當初說得對,你不缺我這一個朋友,而我們也做不了朋友。不如就此兩清,從今往後,只做公事上的來往,不涉及任何私人情緒。”

“言盡於此。”蘇晏擡袖拱手,端端正正作了個揖,“下官——大理寺右少卿,監察禦史、陜西巡按禦史,太子侍讀——蘇晏,向豫王殿下告辭。”

望著蘇晏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豫王像一柄經年蒙塵的長槊般,沉默而筆直地站立著。許久後,他低聲自語:“我最大的驕傲,不在床笫,不在風月,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蘇晏拐過墻角,腳一軟的同時,踩到個石板縫的凹陷處,險些跌跤,忙伸手撐住朱紅宮墻,長長地籲了口氣。

他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到豫王。他也沒想到,方才說的那番話,全無腹稿,甚至連自己都不曾深思過,在此刻見到對方時,竟自從潛意識裏源源不斷地傾倒了出來。

與那番話同時傾倒出來的,還有憤恨、介懷與長達半年不堪回想的恥辱,如今也隨之一同消散在寒冬的朔風中。

不知何時下起了微雪,蘇晏仰頭看天,任由蒙蒙的雪霰帶著涼意落在臉上,釋然地笑了笑。

——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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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正打算吹熄蠟燭上床睡覺,緊閉的窗戶響起“篤篤、篤”三下輕叩聲。

他忙走過去打開窗閂。荊紅追挾著雪沫越窗而入,帶進了一股寒意。

“阿追!”蘇晏欣喜地喚道,伸手拂去他肩上落雪,拎起煨在火爐上的紅棗茶,倒了一杯遞過去。

荊紅追一口氣喝完,抹了抹嘴角,說:“大人,屬下回來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