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我忘了一個人(第3/4頁)

老薩滿摸了摸阿勒坦身上新的紋身,對自己的手藝頗為滿意。

唯獨破壞了整體協調感的,就是他左手臂上纏繞的緞帶。

緞帶已經臟得看不出顏色,解開來後,下方的皮膚因為沒有滲入足夠的藥膏,而呈現原本較淺的膚色,看著仿佛蛇蛻了幾圈皮。

“我早跟你說了,會很難看。”老薩滿嘀咕。

阿勒坦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瞳色也與之前截然不同了,從灰綠中微微帶黃的橄欖石色,變成了澄亮濃郁的純金。

明明還是原本的身軀與五官,卻又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睡了多久?”他用礫石地般幹涸沙啞的聲音,低聲問。

老薩滿往他嘴裏擠了一些綠色汁液,答:“三個月,比我預想得要早。”

阿勒坦吞咽著汁液,嗓音流暢了不少,“我身上的毒解了麽?”

“解了。”老薩滿說著,眼底閃過一絲狡獪的光,“但別忘了,你身上還有一種毒,血毒,並非藥膏可以解的。”

阿勒坦坐起身,眼神有點茫然:“什麽血毒?”

“哦,你忘了這個。”老薩滿並不感到意外,又解釋了一遍,“你的刺青滲入了另一個人的血。所以那個人必須成為你的伴侶。在你復蘇之後的三年內,如果沒有得到那人的身心,沒有雙雙跪在神樹面前許願結合,那人的血就會變成致命的、無解的毒,你會死。”

阿勒坦嗤笑一聲:“騙人。”

“你可以試試。三年後毒發不要再來找我,我也無能為力。”老薩滿說。

阿勒坦沉默片刻後起身,赤條條地站著,打量自己的身軀。

“我瘦了很多。”

“當然,三個月不動彈,只靠樹果與肉湯維生。你這下還能站起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了。”

阿勒坦走出狹窄的石門,來到雪地上。他掬起地面上的積雪,用力擦拭全身,直到皮膚徹底潔凈,微微發熱,才穿上三個月前自己脫下的衣物。

褲子和長袍凍得硬邦邦的,他滿不在乎地抖了抖,裹在身上。

穿袖子時,他指著左臂上一圈圈蛇蛻似的淺痕,說:“我覺得這裏還有東西,應該是條緞帶。”

老薩滿把臟兮兮的緞帶遞過去。

阿勒坦在冰河裏試圖洗幹凈緞帶,發現它因為藥膏浸染,變成了墨綠色。他依稀記得,原本該是淺青色的,末端墜著葉形玉片,可如今玉片掉光了,顏色也無法恢復如初。

這緞帶哪兒來的?看形狀和長度,像是中原人系的發帶。

誰的發帶?為何纏繞在他的手臂上……

腦袋深處隱隱作痛,阿勒坦甩了甩濕漉漉的白發,把那種令人不快的混沌與空蕩感一同甩掉。

他對老薩滿說:“我要回瓦剌部。但我不能用這副孱弱的身軀穿越雪原,要先把體力鍛煉回來。”

只有半身高的老薩滿,仰望著石堆子一般高大的青年,在心底呵了一聲:孱弱的身軀。

但他沒有感覺被冒犯。積年的殘疾與衰老的佝僂,並不能遏止他的靈魂向往長生天。每個靈魂終將脫離肉體,在那裏得到永恒。

老薩滿說:“那你還需要至少一個月時間。期間你得自己去狩獵,才有肉吃。”

阿勒坦拔出佩帶的彎刀,看依然鋥亮的刀鋒,漫不經心問:“黃羊與馬鹿太溫順,我是不是該吃狼和熊,才能早日恢復力氣?”

老薩滿覺得蘇醒後的阿勒坦,似乎與之前的性情有些不同了,但要具體說不同在哪裏,又不是一兩句能說得清的。

他說:“你可以吃你能獵到的任何野獸,這是長生天對衛拉特人的恩賜。”

石屋裏沒有存糧,阿勒坦喝完最後一碗野兔肉湯,就帶著弓箭與彎刀出發了。

天黑時分,老薩滿在石屋前燃起篝火,一邊等待,一邊用小刀削著茶杯粗細的樹枝。

雕刻品尚未成型,阿勒坦回來了,拖著一頭冬眠被吵醒的戈壁熊,渾身上下十幾條血淋淋的抓痕。

他放下熊屍,把彎刀往地面一紮,喘氣道:“我真是躺太久了。”

老薩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止血藥膏備好了,在你睡覺的地方。熊皮你剝,肉你割,我來煮。”

阿勒坦沒反對,把熊屍拖到附近的冰河邊,拾掇清楚,帶著熊皮與大塊的肉回來,順道給自己洗了個雪澡。

他去給自己上藥。老薩滿烹飪熊肉。

風雪停歇了。

冰原之上,夜晚的蒼穹高遠又空闊。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墜下來,他想用身體去承接。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臂上纏繞的發帶,“老巫,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什麽。”

“忘了什麽?”

“一個……人。”

“是誰?”

“……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