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重性命輕生死(第2/2頁)

韋纓承認沈同知沈大人意計譎深、心狠手辣,但這種辣法竟也能沖著自己來,實非尋常人能吃得消。

他很想勸沈柒不要輕身犯險,但也知道對方既然說出了口,就是心中已有決意,其他人動搖不得。

韋纓嘆道:“卑職有時真說不清,大人究竟是重性命,還是輕生死。”

沈柒哂笑:“我當然是惜命的。只是懸崖上走慣了,就算給我條平坦大路,也只管走最快最利的一線。此案關系重大,上頭催得緊,不拿出點力氣,如何叫他們見識我的本事?”

韋纓只得點頭:“大人非得當這個釣餌,至少要埋伏好援兵,卑職去叫石千戶過來,一同謀劃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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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玉露洗秋空,一輪滿月清光同時照耀著京城與靈州清水營。

同樣的燈火如晝,同樣的觥籌交錯。

清水營的臨時宅邸內,蘇晏接了同桌錦衣衛們的一圈敬酒,帶著四五分醉意離席回屋。身後幽暗樹影中著綴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正充滿狂熱與渴求地盯著他。

深夜的京城望仙樓,沈柒甩開上前攙扶的花娘,腳步發飄地走出酒樓大門,翻身上了坐騎,醉眼朦朧中辨認著回家的路。

他眯著眼,用馬鞭指來指去,最後在其中一條道上定住,打個酒嗝:“……這邊!”

手下兩名小旗不放心地跟出來,要護送他回府。

沈柒大著舌頭說:“不……用你們,走,都走!我自己能回……家!”

他揚鞭在馬臀上用力一抽,馬兒吃痛奮蹄,眨眼躥到十幾丈開外。沈柒低頭,跟散成好幾重影子的韁繩較勁,至於兩名小旗在後面模糊喊了幾句什麽,早已被過耳的風聲吞沒。

幸而良馬識途,走街串巷自己跑得好好的,不需要騎士多費心。

顛到半路,沈柒忽然勒住韁繩,迫不及待地滾鞍下馬,扶著路旁的垂柳樹幹,哇一下就吐了。

滿地狼藉,酸風飄散。附近一個更夫捂著鼻子,匆匆走過,除此之外再無行人。

垂柳外側是小河,水面幽暗,映著遠處的微微燈火。垂柳內側是一條青石小路,再往內是一堵粉墻。書院的先生和學童都放了假,連守夜人也回家過團圓節,粉墻內一片漆黑寂靜。

沈柒接連吐了兩次,腹內勉強安定了些,離開柳樹,腳步趔趄地走到河邊蹲下身,用手掌舀水漱口洗臉。

冰涼的河水令他似乎清醒了三分,他用手抹去滿臉水珠,正待起身返回坐騎上——

一道遊蛇般靈快奇詭的劍光,從幽深的水底疾射出來,直刺他的門面。

劍光極快、極刁鉆,沈柒只來得及向後仰頭,很勉強地避開這致命一擊。

與此同時,一團黑影在四濺的浪花中破水而出。

劍芒如流星如電光,沈柒被醉意拖著手腳,似乎連刀都拔不利索了,只能側身翻滾,避開劍風。

翻滾,踉蹌,前仆,後仰,每一下攻擊他都避得十分狼狽,仿佛下一秒就要命喪劍下,但又偏偏每一下都像走了狗屎運,總是堪堪擦著劍鋒閃過。

劍光更疾,沈柒衣袍上多了好幾道裂痕,他吸著氣縱身躍上粉墻的墻頂,身形不穩地向院內栽去。

黑衣人與劍光渾然一體,追著他的背心,眼見要刺個透心涼。

沈柒人在半空,猛地扭轉腰身,抖出之前藏在袖內的鑌鐵鎖鏈,一圈圈纏住劍鋒,也纏死了持劍的手臂。

黑衣人驚覺有異,兜帽下的臉猝然擡起,一雙鬼魅般的猩紅眼睛直直望向沈柒。

沈柒心底凜然,提前轉開臉去,不與他的目光接觸,手上動作不停,將鐵鏈一頭的鎖扣牢牢扣住對方臂腕。

這鑌鐵鏈子再繞到身後交錯,一勒一扣,鎖住經絡內真氣走向,任他背生雙翼也插翅難逃,是公門內專拿習武人犯的利器。

沈柒旋到黑衣人身後,扣上第二道鎖,將對方按倒在地。

卻見他後腦勺處的黑色兜帽驀地掉落下來,露出一張蒙著面巾的臉,猩紅雙眼如同血海漩渦,要吞噬人的靈魂,將神智吸卷而入——

意識扭曲的前一刻,沈柒驟然反應過來:並非他生了前後兩張臉,而是前面那張是戴在後腦勺上的面具,這一張才是真的臉。

這刺客也不知練了什麽柔體術,骨節竟能如蛇般折轉,在意識到中計的刹那,就把臉面幾乎扭到身後,用腦勺處戴的面具做了障眼法,目的就是要逼他與自己的血瞳對視。

隱劍門不愧數百年傳承,不僅身形輕忽靈詭,劍法迅疾如電,就連這些詭術伎倆都令人防不勝防。

陷入迷魂境的瞬間,沈柒似乎聽見尖厲的呼喝與刀劍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