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你來我往為敬(第2/3頁)

“我是什麽時候、怎麽回來的?”他問宮女。

“回小爺,是昨夜亥時一刻,被禁軍送回宮的。”

“當時什麽情況,你說清楚。”

“是。那時小爺還昏迷著,可嚇死奴婢了。太醫們全都來了,忙著會診、開方子,禦藥房連夜趕著熬藥。皇爺在您床邊整整坐了大半宿,就這兒——”宮女指了指,“皇爺就握著您的手,一聲不響地看著,還親自給您擦汗,一直待到四更天。直到太醫再三保證您余毒已清,很快就會醒來,皇爺才去上朝。”

朱賀霖露出既感動又慚愧的神色,低聲道:“是我行事莽撞,害父皇擔憂了。”

先皇後早逝,作為皇室的一根獨苗,十四年來,他在父皇的寵愛中長大,盡管成長過程中也有惱憾與不如意,譬如對他視而不見的皇祖母,譬如恃寵生嬌的衛貴妃新誕下的小皇子,譬如對他的性情與學業頗有微詞的一部分文官。但這些全然抵不過他所得到的天子眷顧。

父皇就像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庇護著他,使他長成了這副驕縱熱烈、恣肆隨性的模樣。

他心無城府,也無需城府,與生俱來的儲君身份,使得一身熏天勢焰燒得坦坦蕩蕩。

然而昨夜驚險的死裏逃生,給他敲響了警鐘——

生斯長斯的這座皇宮,與天子腳下的這個京城,已非他習慣的那般安全可靠。不知從何時起,也許從新皇子誕生之日,也許更早,朝內外的時局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空氣隱約飄浮著蠢蠢欲動的氣息,黑暗中似有什麽力量正潛流暗湧。

它們似乎算準了他的粗疏大意,開始探出獠牙尖頭的一點寒光,正如昨夜咬傷他的那條毒蛇。

——朱賀霖還記得那團撲襲他的黑影,輪廓似人非人,驚鴻一瞥間,他仿佛看見了一雙獸瞳般猩紅詭異的眼睛。

殿門外傳來輕微的動靜,成勝似乎正與什麽人在回話,朱賀霖側耳聽了聽,嘴一撇,揚聲道:“是四王叔麽?進來吧。”

豫王走進內殿,約略見了個禮,自顧自地在圈椅上坐下,“聽聞太子受傷,特來問安。太子眼下感覺如何?孤王帶來幾盒上好的熊膽和雪蓮,以助清余毒,調元氣。”

朱賀霖覺得他嘴角噙的那點笑意很是礙眼,但人家畢竟是來問安的,還帶了貴重藥材,無論是出於儲君氣度,還是叔侄之情,都不該輕慢,於是回禮道:“四王叔有心了,多謝。”

自小南院“藏櫃捉奸”後,太子還是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與他說話,豫王有些意外,但他很好地掩飾了多余的神情,語氣關切地問:“太醫院那邊說,是被毒蛇咬傷。宮中有蛇?是在殿內,還是禦花園裏?”

朱賀霖不想告訴他自己出宮的原因,敷衍地答:“禦花園草木繁茂,有蛇也很正常。”

“夏日蛇多,這宮內宮外是該拿雄黃熏一熏了。”豫王道,“太醫還誇殿下處理得當,及時割開傷口擠出大部分毒血。否則照這毒的烈性,只怕不到半個時辰便將流遍全身。對了,太子可知,咬傷你的是什麽蛇?”

朱賀霖心道,這是哪個大嘴巴的太醫,怎麽什麽都和豫王說,被小爺查到,要他好看。嘴裏答:“沒看清,咬完一下就躥走了。”

豫王又道:“野外行軍時,常有士兵被蛇咬傷,我見多了齒印,大致能辨別出是何種毒蛇。太子若是不嫌棄,可否讓我看看傷口?”

朱賀霖無可無不可,且包紮得太厚,他的手熱得慌,於是解開紗布,擦了擦敷塗的半透明藥膏,把帶著淤青的兩孔牙印給豫王看。

豫王欠身過去,托著他的右手,低頭仔細查看,片刻後問:“被咬之後疼麽?”

“不疼,有點麻木,還有點癢。”

“看牙距,這蛇粗約一指余,但毒性甚烈。這般大小,還能有如此毒性,咬後又不疼,想是銀環。”

他忽然擡頭看太子,眼神中充滿難以言說的深意。

朱賀霖心裏有些異樣,皺眉道:“四王叔有話不妨直說。”

豫王拿起放在床邊櫃面的藥膏,重新塗上,不緊不慢地將紗布纏回去,“京師一帶,只有一種毒蛇,蝮蛇。但無論短尾蝮還是白眉蝮,想要達到這般毒性,牙距都要大得多。咬傷太子這蛇,怕不是本地野生,而是被豢養的異地種。”

“——昨夜太子遇刺了吧。”豫王篤定地說,“且是在宮外。否則今日一早,宮內就該開始熏雄黃驅蛇了。”

朱賀霖驚訝地望向他。

姜還是老的辣。他幾乎忘了,這位四王叔曾是戍邊的藩王與大將。在他還是牙牙學語的幼兒時,對方就已經名動邊陲了。

他微怔後,問道:“我遇刺一事,四王叔怎麽看?”

豫王輕哂:“‘怎麽看’?你這腔調,倒像極了皇兄,還真是一脈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