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小爺不會胡鬧

高朔放出信鴿之時,褚淵還在費心斟酌密折的措辭,且小紙條負重輕,導致這只鴿子更早一些飛抵北鎮撫司的鴿舍。

深夜時分,沈柒被負責鴿舍的錦衣衛喚醒。他看到紙條後,幾乎要不計後果地,率領麾下數千錦衣衛驅馳奔赴陜西,但在下令前一刻,岌岌可危的理智清醒了過來。

——錦衣衛作為皇帝親軍,若是未得聖命就擅自離京,與謀反無異。他這樣做非但救不了蘇晏,還會把自身也搭進去,甚至在半路就會遭到朝廷軍隊的圍剿,既愚蠢又毫無意義。

現下唯一正確有效的辦法,就是讓皇帝下旨或授意他離京找人。

但沈柒懷疑,在牽扯到蘇晏的事情上,皇帝但凡還有其他人可用,就不會用他。

千戶石檐霜見上官自從收到飛鴿傳書後,就神情異常,深峭中透著煩躁,像一串陰埋在地下隨時要爆炸的霹雷火球,盤計著如何將不知名的敵軍炸得血肉橫飛。

他猶豫一下,問:“同知大人,可是有心事?卑職願為大人分憂。”

沈柒掌心裏捏著那張濡濕的紙條,極力冷靜,吩咐道:“這幾日皇宮裏是哪一班值宿,你去交代個可靠的人,盯著上頭的動靜,但凡關乎人馬離京外遣的,都及時來稟報我。”

石檐霜大驚——這是暗中打探天子諭令,若是被發現,罪名堪稱嚴重。

以他對沈柒的了解,能說出這番話就已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不可能再勸回,如果他還想繼續跟著沈柒混,就必須執行。

他在心底權衡了短短幾息,最後還是決定相信沈柒,同時也是相信自己擇主的眼光,於是抱拳道:“卑職這就去辦。”

次日早朝上,令百官瞠目結舌的一幕,也就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沈柒耳中。

“……辛陣海?皇爺說要召見他,沒聽錯?”

“千真萬確,消息來自奉天殿的內侍,此人可信。”

沈柒一時眾念交集,說不清是不甘、憤怒,還是失望與嘲諷。心中無聲地道:看來我再怎麽盡心辦事,再怎麽立功,都抵不過皇爺心裏的忌諱與防備。哪怕我拿出鐵打的證據,證明那次與清河並未因藥越界,他也不會信任我,更何況是真越了界……皇爺究竟把清河擺在什麽位置?絕不止是信重的臣子。而他對我的態度,看著有所青睞接連擢升,實際上卻疏離防備,也不僅是出於帝王的疑心與權術……

想起蘇晏身邊不時出沒、心懷鬼胎的一幹人等——太子、豫王、吳名,如今怕是還要再算上天下最有權勢、至尊無比的那個人,沈柒在壓力重重的同時,也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仿佛一柄渴飲鮮血、時刻期待著刺穿與撕裂對手的利刃。

對手越強,利刃會被磨礪得越鋒銳,攻擊也就越刻毒。

沈柒深吸了口氣,對石檐霜道:“有件事,你立刻著手去辦……”

-

“墜馬受傷,還摔斷了一條腿?”熱茶險些灑出杯沿,藍喜忙把茶杯往桌面一擱,“怎麽回事?出宮時不還好好的?”

內侍答:“是啊!辛大人領旨後,回府打理行裝後,騎著家中一匹上好的駿馬,前往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準備召集人馬出發。誰料剛出家門不久,那馬就發了狂,沿街沖撞,最後抽搐倒斃,辛大人不慎摔傷。”

藍喜皺眉,嗅到一股宮闈與官場上屢見不鮮的陰譎氣息,追問:“那馬是怎麽回事,找獸醫看過了麽?”

“看過了,說是誤食了紅豆杉。那馬倒斃時,食道裏還有沒嚼爛的樹葉。”

“紅豆杉的枝葉與樹皮對馬匹而言是劇毒,凡養馬、賣草料者無人不知,怎麽誤食的?是被人故意混在草料裏?”

“倒不是在草料裏。兵馬司調查辛府中的馬廄,發現地面還散落著枝葉,盤問之下得知,是辛大人的三個幼子淘氣,外出遊玩時,見樹叢裏紅豆杉枝條上成串的紅果可愛,便折回去當做馬鞭互相打鬧,結果落在馬廄食槽裏。奴婢聽說,事發後辛大人大發雷霆,把兒子們好一頓打呢。”

“如此看來,就真是個意外了。”藍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嘆道,“這個辛陣海呀,時運不濟。你說這人哪,能力差點倒也沒大緊要,可若是運氣差,到嘴的肥肉也會不翼而飛,只能自認倒黴。”

當年信王案時也是這般,明明可以因拿下首惡而得聖眷,偏生給他撞見了信王對今上破口大罵的無禮一幕,聽見了一些不該聽的東西。皇爺能留他一命,還給他封了個錦衣衛指揮使的虛職,已經算是寬仁了。

眼下臨危受命又出了這等意外,當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藍喜把只喝了一口的茶重又放回桌面,抖了抖拂塵,起身道:“走吧,禦前伺候。皇爺很快就會另擇人選,到時咱家還要再跑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