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每根骨頭都疼(第2/3頁)

景隆帝深思重慮,文武百官無一不在他提防的名單上,只不過是戒心多少的問題,而沈柒這類人物,想要取信於他更是難上加難。

也只得蘇晏一人,幹凈剔透地落在帝王心頭,不知怎麽的,就是不忍利用、傷害他,不願見他露出惶恐畏懼之態,希望他意氣風發,放手施展才幹抱負。

想讓他如鷹隼一般翺翔蒼穹,搏擊風雨,又想讓他毛茸茸地團在自己膝頭,愛昵溫存。

——簡直就跟前世孽緣似的,皇帝無奈又欣然地喟嘆。

藍喜猶豫了一下,“可是,錦衣衛無人提掣,怕是用著不方便。”

皇帝頷首:“遲早是要有個掌印本官的,再看看吧……袁斌還是執意要留在南京養老,不肯回朝任職嗎?”

藍喜答:“袁都督已是耳順之年,奴婢上次奉命派人探望,他雖身體尚還硬朗,但總自謙說老眼昏花,難堪大任了。”

皇帝遺憾道:“若是他再年輕二十歲,錦衣衛何愁無人提掣。”

北鎮撫司內,沈柒送走前來恭賀他升官的錦衣衛頭目們,把房間的門一關,臉色便黑了下來。

出京辦事的請求,皇帝雖未駁回,但態度明擺著就是不準。沈柒想來想去,覺得問題還是出在自己曾假傳聖諭把蘇晏帶出宮,犯了大忌。自己當時雖沒有受到重罰,卻損失了君王的信任。

原以為如同探囊取物的錦衣衛指揮使之位,怕也因此失之交臂了。

後悔嗎?倘若不是為了蘇晏,沈柒當然後悔。

但除了蘇晏之外,還有誰會令他自亂陣腳,明知會損害切身利益,依然不計後果地去做呢?

——他早知道,蘇晏是他的劫。以為馮去惡死後,劫難便已過去,終於可以撥雲見月了,卻不料,前路將更加崎嶇難行。

他不怕行路難,也不怕前方火海刀山、槍林箭雨。他只怕再見不到蘇晏。

母親生前常說,人生一切苦厄,熬到盡頭終有報償。沈柒相信,蘇晏既是他的劫,也是他的道,是萬般酷刑過後的椴花蜜,是漫天冷眼袖手的神佛賜予他的唯一一點善意。若是得到後又將失去——哪怕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都讓他恐懼得要發狂。

恐懼令他四肢冰冷,胸口充滿狂烈而暴虐的戾氣,這股戾氣往常可以通過殺人或者施刑,用鮮血與哀嚎去短暫地澆滅,然而現在他不能再這麽做,怕血腥氣滲進懷裏的錦囊,弄臟了蘇晏寫給他的信。

沈柒取出錦囊,打開那張信紙,反反復復地默念,微顫的指尖在兩行字跡上來回摩挲,仿佛能從中汲取到莫大的慰藉與安存。

胸口的戾氣邪火逐漸熄滅,他又恢復成了那個冷峻強悍、鎮定自若的錦衣衛首領。

“……我想見你,想抱你親你,想得我每根骨頭都在疼。”沈柒撫摸著信紙,在一片空寂的幽暗裏,像個鬼魂般呢喃,“你呢?你也在想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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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想哭。

要是早知道今天出門撞太歲,喝口涼水都塞牙,他絕對會死死巴住張千戶,跟隨他的騎兵隊北上,而不是屈從錦衣衛們的淫威,最後把自己陷入絕境。

來龍去脈得從昨夜說起。

張千戶英雄救美……劃掉,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打退了王武率領的響馬盜後,蘇晏把清平苑準備賣給他的五百匹良馬(囿長備注:貨款未付)轉手贈送給他,做了個無本生意、順水人情。

原本張千戶的任務,是去清平苑催債,把該分撥給寧夏衛的一千匹戰馬討到手。

誰料囿長閆昌領著他們轉了大半個草場,拿些站都站不起來的病瘦馬匹充數。張千戶當場破口大罵,但閆昌明擺著說了,整個清平苑就只有這樣的馬,若是看不上眼,不妨再去其他苑挑選。

正在僵持間,忽然見遠處狼煙沖天,第一反應便是韃子叩關,他便整隊出擊,救了被響馬盜包圍的蘇晏。

這才從蘇晏口中得知,清平苑是還藏有一部分良馬,但人家寧可冒著殺頭的風險倒賣給走商,也不肯支援邊關軍營,把他氣了個怒發沖冠。

蘇晏安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既然閆囿長為了錢,甘願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那麽不妨成全他。”

兩人商議,次日一早張千戶就帶兵沖進清平苑,當面戳穿閆昌的罪行,從丙字號馬圈裏把五百匹良馬提走。蘇晏此間並不出面,只等張千戶拿到馬後,順道護送他一程。他要前往靈州。

張千戶詫異問:“你一個生意人,在各府城之間走商便是,做什麽死非要去邊關附近,不怕撞上韃子軍隊?”

蘇晏其實想去看看邊關軍營裏的情況。根據王辰所言,邊軍人人養私馬,倒賣給官府從中牟利;與閆昌交談時,對方也露過口風,說邊營弊病頗多。他得親眼去看個究竟,才好收集信息,便於後面著手改革治理。